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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在下段天樞大理人士同貴主人一般也是個跑買賣的商人,也早想一睹『賽貂蟬』之容,而在座幾位又都提議以君姑娘之名為頭賦詩,勝出者方能一睹『賽貂蟬』君瀲灩之貌,不知尊下如何稱呼?」聽聲音來判斷此人當是方才那個「奔流到海不復回」,但見他束著高高的冠一身綢袍,哪裡像個滿身銅臭的商人,而言談舉止間更是極盡優雅。

  景桓仍是不動聲色,但他望著那人的目光與望向甯武城的截然不同,伊犁大人回看了景桓一眼便是站起身朝著那人一拱手道:「在下葉犁,我葉犁雖不是個粗人但今日見諸位公子都有如此雅興,便不妨也附庸風雅一回吧。以君字為首,君……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與伊犁大人也不過見過幾面,對他不甚瞭解,卻不知今日他是刻意為之還是當真無甚學問,席間一陣哄笑其中以甯武城笑得最歡。

  景桓也大笑起來,而段天樞雖然極力想忍住卻終是笑了出來,那屏風後原本沉靜的女子也是噗哧一聲輕笑,伊犁為何會在景桓面前如此吃得開,我似乎慢慢開始懂得了。見眾人一個個都笑得直不起腰來,伊犁大人也是訕笑著回到座上。

  「好歹也是句君字打頭的詩,這位太有才了!」甯武城拍著伊犁的肩,仍是止不住笑。

  「方才卻聽段兄兩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雖是氣勢磅礴但也未免凸顯出一股壯志未酬之情。」景桓把酒向對方道,段天樞並不言語只是將杯盞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又聞屏風後傳來聲聲細婉之音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尊空對月,不知段公子願否接受小女子的一杯薄酒。」正是說話間,只見一名婢女端著酒盞自屏風後走出,徑直來到段天樞面前,真真是羨煞了旁人。眾人更是紛紛歎道:丫鬟尚且如此水靈,不知小姐又會是個什麼模樣。

  好個人生得意須盡歡,我也終於開始明白到這位「賽貂蟬」的過人之處,如此灑脫的段天樞竟也在聽了君瀲灩之語時微微一怔,須盡歡,是啊在能抓住的時候就用力握住吧,待他日只剩追憶時便只有枉然了。君瀲灩果然是那種只要她願意便能夠成為對方知己的女子啊!

  對座的段天樞雖說是看來如此瀟灑的一人,但自他方才那兩句以君字開頭的短詩來看,也必是抱著種壯志難酬的心情吧,仕農共商,我雖與他並不相熟但也隱約感受到了他那種不甘,想必眼下他正是遇上了何種難關了吧。

  「君姑娘的美意在下又怎忍相拒呢,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哈哈哈~」段天樞接過丫鬟遞來的酒盞一飲而盡,眼中對屏風後的女子更是平添了幾分敬意,只是這君瀲灩雖懂人心卻也未必全懂,須盡歡是這樣一種消極的回避,而像段天樞這樣的人又如何會選擇這樣一條避世之路呢!我似乎也被樓中的氣氛所感染,如果不是深陷皇宮大內我是否也能按著自己的意願活下去?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只是整日整日的看著日升日落,活在無盡的算計與背叛之中,或者旁人眼中的我們都是金枝玉葉高不可攀,但或者只有我們才明白,其實自己活得比誰都要卑微。

  因著是同景桓一道出來的,雖然我已扮作男裝但畢竟不能太過抛頭露面,於是在紙上寫下寥寥幾筆交由安順遞給了夥計,命那夥計將次交托給段天樞。在夥計辦完事回來時我便也順口一問:「這位小哥不知又如何稱呼呢?」

  「回公子的話,小的姓柳正是這間小樓的掌櫃。」我心中一驚,姓柳又是醉夢樓的掌櫃,難不成就是那柳毅?聽說在外界眼中醉夢樓的老闆儼然是最神秘的人,即便是幾個熟客也僅僅只是知道老闆與朝中的某些人頗有些淵源,不想樓中這個毫不起眼的夥計便是了大掌櫃。

  忽的只聽樓下傳來一聲嘈雜聲,不知又是哪家達官又持著吟風帖慕名而來,而也正在此時夥計向我告退道:「小的尚有些事要做,就不耽誤公子了。」我抬眼望去卻覺馬車分外眼熟,直到見著喧哥哥自馬車上下來才終於證實了心中的想法,我竟在這樣的場合下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柳毅。

  「郁兒,你在紙上寫了什麼?」景桓好奇的問道,我的一切舉動自然是逃不過他的眼睛的,而從始至終我也沒曾想過要隱瞞些什麼,我輕搖摺扇低聲道:「難道主公不認為段天樞是個值得收為己用的人嗎?更何況主公既已下了如此決定也是時候綢繆一番了。」

  景桓略一沉吟隨即笑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郁兒變得可怕起來了呢,是不是這才是我郁兒的本性呢,雖然我能給的東西很少很少,但也真心的希望郁兒能活得更像自己。」活得更像自己嗎?在後宮這樣危險的地方,活得更像自己難道不是自尋死路嗎?

  「郁兒也只不過是想為主公分憂而已。」事先景桓已有了交待,出門在外便只需稱呼他為主公以免節外生枝,這些所謂風流人士的詩會畢竟還是有些悶,加之我本身又不擅詞作,景桓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席間大多為京都官宦人家的子弟,這些高幹子弟幾乎都是一樣的驕橫,閑來無聊之際我也時常往王府大街望望,進宮不過數月然而再看到川流不息的街道,沒來由得便開始感慨滄海桑田。

  倒是常見到些富麗堂皇的馬車在醉夢樓前停住,指不定其中就坐著某位叱詫朝堂的大員呢,雖然不知血殺以及醉夢樓裡的情報機構組織得如何,但照著目前的情形看似乎一切都尚在我的掌控之中,只是一眼望去不知何時王府大街上竟多出了許多專賣東越寶石的鋪子來,不由得想起尹世哲臨走時囑咐了我只要出宮便要隨身帶著那串十三鱗念珠,我雖是不解但也是照著吩咐將念珠串在了腰帶上,我相信這樣一個奇怪的囑咐必定與錦盒內那些東越文有聯繫。

  直到最後這位「賽貂蟬」也不曾在眾人面前揭開廬山真面目,只是囑了丫鬟告知眾人稍後將為眾人獻上一曲便匆匆離去了,這位小姐的架子也真夠大的,但誰叫人家是天下第一美呢,是英雄就難過美人關,除卻我身旁這位要江山不要美人的主公,旁的看官的目光大都隨著君瀲灩的身影消失在房間的另一頭。

  卻見段天樞徑直朝我們這邊走來,向我一作揖道:「在下段天樞,不知公子如何稱呼?」我回身去看景桓,他笑著朝我微微點頭,於是我便也起身作揖回禮道:「段公子的才情真叫鄙人為之嘆服,在下複姓赫連。」他不過是個商人,即便再如何有作為也與我再無任何交集,也就不妨將姓名坦誠相告。

  「赫連公子方才那兩句實在是令段某受教了,不瞞幾位眼下段某的確處於困惑之中,仕農共商在大胤商人縱然擁有萬貫家財卻終究還是無用,而赫連公子的兩句話對段某來說無疑是當頭棒喝,段某也看得出來幾位絕非普通的商人,在下並無旁的長處,只是看人一向很准!」他執起酒壺往杯盞中斟滿,向我等舉杯。我不會喝酒,只輕抿一口便只覺嗓子眼火辣辣的,但唇齒間卻留有了一股醇香,果然是上品啊!

  正在這時另一個看來像是家丁模樣的人行至段天樞身前附耳低語了幾句,段天樞便滿臉歉意的起身告退,只見他往樓上行去像是要去會什麼人。

  「郁兒在紙上寫了什麼,竟能讓那樣驕傲的人低頭。」

  「其實也沒什麼,郁兒只是寫了兩句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我們相視而笑,聰明人之間是不需要太多言語的,這倒是苦了伊犁大人,他是怎般也猜不透我們兩人的心思。

  「好不容易出來此,主公須得常常這醉夢樓師傅的手藝,至於此處的招牌酒更是要品一品的,聽聞此酒醇香甘甜令人心神蕩漾,更有『銷魂』之稱。」伊犁大人將這醉夢樓的菜品說得是天花亂墜,景桓笑著揮了揮手,他便與安順一同去吩咐夥計了,想是也快受不了伊犁大人的囉嗦了吧!真是看不出來茗曦這樣溫婉沉靜,卻有個如此開朗的爹爹,而說不定如果茗曦能夠像她爹爹這般,一定會幸福得多。

  果然不消片刻夥計便張羅了一桌好菜,許多都是我未曾見過的菜品,其中一道龍井蝦仁更是深得我意,臨安府龍井茶的茶香與晶瑩剔透的蝦仁交錯在一起,更是引得我食欲大增,這些菜式的擺盤也十分考究,比如那道糟雞翅便是被撞在了一個小小的酒盅裡,也難為了樓裡師傅的精心獨具了,對此景桓也是讚不絕口,甚至戲稱宮中那些禦廚們都該回家抱孩子了。

  皇宮外的景桓與那個紫宸殿寶座上的君主就好似是兩個人,他雖是甚少言語但我卻覺得他是在用沉默保護著自己,仿佛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的,而他就好像個剛懂事的孩子對一切充滿著好奇卻有心懷戒心。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同情他,生在帝王家是多麼不幸的一件事啊,無論是怎樣的手足情誼最終都會因為那個紫宸殿的寶座而反目,景桓他其實這樣可憐的一個人啊,站得高了反而讓他越發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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