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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人生若只如初見

  分明置身於這樣寬敞的殿堂中,我卻沒來由的覺得窒息,似乎每一寸空氣都是立時致命的毒藥,景祥的一口回絕令皇帝與太后都怔在當場,那個喚作寧若的女子也窘得將頭埋得更低了。眾人的目光皆集中在殿中的那四人,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提早離場,我悄聲退出太后殿。

  秋夜的寒風如刀子般,剜得臉生疼,那一陣陣的陰風似是刮到了心頭,否則我的心何至於這般痛。就這樣漫無目的的一直朝前走著,不知不覺竟繞到了太后殿后頭,雜亂無章的灌木叢,淩亂迭起的亂石,一片幽深靜謐的小湖,這裡似是荒棄了許久,沒曾想到這樣的夜,這園子竟是這般應景,我面朝小湖安靜的坐于石上。

  猛然發現我變了,變得快要不像我自己,那個灑脫的赫連菀鬱已不知腐爛在哪個角落,昔日與哥哥張弓射雕,與爹爹暢談海闊天空的畫面依舊清晰如昨,只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成為記憶的片段,如今離得我太遠太遠了。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緣何宮牆內的彎月,看來叫人覺得心寒呢?若不是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歎息,我幾乎都不曾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竟立著個人,月光下一身白衣如洗,俊美的面孔卻有如百年寒冰,是他!興許是緊張,腳下一動踢落一顆石子在湖中。

  「是誰在那裡?」話語中充滿著防備,或者是多年的行軍打仗成就了冷漠謹慎的他。

  「王爺好興致啊,放著佳人不顧,反倒來這僻靜之處賞月。」

  似乎是聽出了我的聲音,他急忙收起了方才那副緊張的樣子:「郁貴人吉祥,莫怪皇兄滿世界的找你,不想你竟也躲在了這裡。」不知是不是幻覺,總覺得他對我說話時,不再是那種冷冰冰的語氣,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一想到方才殿內景桓的指婚,我便不由得氣結:「王爺為何不應了那樁婚事呢,甯家小姐樣貌清麗脫俗,父上又是朝廷重臣。」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竟是出自我口,事後回想起來那算算的略帶諷刺意味的話語中滿是醋意。

  「可是我……哦?你也覺得寧若不錯嗎?」他話鋒一轉,把原本已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或許是為我剛才的話刺傷了吧,「郁兒……」借著暗淡的月光,他緊鎖的眉和手足無措的神情印在我眼裡,還未來等他說下去,園子那頭傳來一陣嘈雜聲:「怎麼七弟不見了呢,方才明明聽小順子說他朝這邊來了啊。」是大餅臉的聲音。

  「咚!」的一聲,我居然落入了湖中,冰冷的湖水沁入心脾,令人窒息。我不識水性,只是胡亂掙扎著,不敢相信那個伸出黑手的竟然會是景祥,如果說當初是心冷,那如今便該是絕望了吧,湖水沒過頭頂的那一刻我終於相信錦紫蘇的花語是絕望的愛,可憐我做了那許久執著的傻瓜。

  正待我快要失去意識時,感覺被人一把橫抱起,衣衫帶了水壓得我手足皆不能動彈,隱約間仿佛聽到一聲冷冷的聲音:「那就如你所願啊!」

  經過那一晚,我足足在床上燒了四天,期間景桓一直守在床頭,每每太醫對他說:「郁貴人只是受了風寒,細細調理便可無礙。」那時的他便會怒得像只獅子:「那為何過去了三日,貴人的額頭還燙得能煮蛋,滾,朕平白養了你們這幫廢物。」

  腦袋燒得糊裡糊塗的,做了無數個夢,不知夢到了什麼每每醒轉,枕邊早已潮濕一片。景桓愛憐的撫著我的臉,又摸摸我的額頭,見我眼中盈盈之淚,他幽怨的長歎一口氣道:「郁兒,你受苦了,那麼燙的額頭身子一定酸痛得不行吧,是朕不好,要是朕早些趕到的話……」

  「郁兒多謝皇上垂愛,皇上怎可為這點小事而怪罪到自己呢,是郁兒腳底下沒留神跌下去的。」聽了我的話,景桓只靜靜看著我,沉吟半響忽的起身:「郁兒你好生歇著,朕還有點事,晚些時候再來看你。」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也不是塊木頭,景桓對我的情意怎會感受不到。仿佛自那日他給我講了我們童年時的相遇後,對我的態度也越來越熱絡,有時候覺得我們就好像一對尋常的小夫妻,但我不敢忘,不敢忘卻他是大胤的君主,是後宮中這許多女人的丈夫,景桓並不只屬我一人。

  我的病似乎越來越重了,夜裡常常不住的咳嗽,外頭甚至有傳言說,郁貴人福薄不能承受皇恩快去了,這些話似乎也傳到了景桓耳裡,聽說他已命人將那些長舌婦一個個仗斃了,不管怎麼說我的手上也憑空害死了幾條人命了。或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儘管太醫們每日來替我看診,而丫鬟們也整日湯水補藥的伺候著,但就連我自己都漸漸趕到力不可知,暴怒的景桓也日漸平靜下來,似乎也意識到每日對那些無能的太醫發脾氣並不是辦法,那一日他領來一人。

  「草民項竹喧參見郁貴人。」我歪過頭神情古怪,景桓還道我是因為這位大夫眼生,於是解釋道:「郁兒,這是你爹舉來的軍醫,葉大夫醫術高超說不準就能治好了你的病。」此人我又怎會不識得,他是軍醫伯伯的兒子,自幼也便與我和哥哥玩在了一塊,而此刻我不過是沒有力氣開口。

  「郁貴人,這是寒毒入體又未得到有效的根治,故而心肺俱損。請恕草民冒失,太醫們雖然整日裡給郁貴人開上好的藥,但從一開始他們就已只當尋常傷風來治,是以延誤了治療的最佳時機。不過還請皇上放心,草民自幼沿襲針灸,必能使郁貴人早日康復而無需受苦藥折磨。」景桓滿意的看著他,我卻覺得心中好笑,宮中御醫皆是每年在各地層層篩選而來,又怎會將寒毒診為尋常傷風呢,這裡面的文章我不想去深想,而其中的玄機想必我懂、喧哥哥懂、景桓也是懂得的。

  對於我為何會落水,皇帝只問過一次便沒在提起了,我不知道當時景祥是什麼表情,他那一句「如你所願」是對我,還是對景桓說的?我已不想再去為這些事傷神了,因為宮裡到處傳著永郡王即將要大婚的消息,雖然不過是迎娶側妃,但動靜卻不小,一來這畢竟是永郡王的第一位王妃;二來,這麼些年太后與皇帝多少對他有些愧疚。

  我的身子也在項竹喧的調理下一天天康復過來,景桓這些日子來倒是滿面春風,突厥已歸還了我大胤幽雲七州,而最疼愛的弟弟又將大婚,我的身子也日漸好轉,他曾多次有意邀了項竹喧入主太醫院,但都被婉言謝絕,這個世上敢拒絕皇帝的人並不多,又或者喧哥哥只是比我看得透徹,無論是朝廷還是後宮,那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但他同時也應允了景桓,若有需要他定會即刻入宮,景桓還因此授了他塊可隨意出入的腰牌,關於這個他倒是坦然收下了。

  秋日的陽光無力的灑進屋內,即便是烈日當頭也擋不住漸寒的濃濃秋意,痊癒之後我卻依舊沒什麼氣力,這樣難得悠閒的午後,我倚在臨窗的斜榻上,信手翻著那些被我擱置了許久的書。景桓不知何時竟出現在了我身後,他輕輕的從後面將我環住,那麼小心翼翼我甚至感覺到了他手臂的顫抖,我將頭舒服的靠在他懷中。

  他一手環著我,一手拿起幾本散落在我身邊的書:「哈,朕以為像郁兒這樣的女子會喜歡讀寫唐詩宋詞,沒想竟喜歡《論衡》這樣古怪的書,你若真喜歡讀書,朕便允了你隨時可以進朕的上書房。」我心中一怔,依稀記得曾經也有一個女子得到了君王這樣的許可,宸妃!那當初景桓也是像這般待她的嗎?念及此我卻也是心頭一冷。

  「郁兒你這園子怎這般淒清,也沒幾個伺候的人,可是她們刻薄了你?」景桓終是問起,我卻不能將其中原委向他言明,於是稍稍一側身:「臣妾一人哪用得著這許多人伺候啊,有茗曦同碧兒便夠了。」

  「那你也不怕委屈了她們倆啊,明日朕便叫內務府送幾個懂事的下人來。」這麼一想,也對如今那些個宮女被我遣散,所有的活就只有茗曦她們兩個去做,怪不得最近連茗曦也甚少出現在我面前了。

  果然第二日內務府總管梁公公便親自送來幾個宮娥,一個個倒生得乾淨,在她們中間我卻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小蠻!而在注意到我在看她時,她甚至大著膽子沖我扮了個鬼臉,梁公公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才垂下了頭去。如果說這些日子一直過得很壓抑,那麼小蠻的到來無疑是替這汪死水,注入了生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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