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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重華宮

  穿著一襲白色寢衣的清如坐在椅中細聽著子矜關於外面發生的事情,而今的她只能依靠此來得知消息了。

  呵……又有人死了嗎?看來近期還真是不太平,清如隨意地翻著手中的兵書,自禁足後,原先的佛門典籍都被她收了起來,灰塵消然落滿書籍。而今擺在她案頭的是一本本兵書史冊,還有各種經略之書。

  雖說剛看起來有些吃力,可一旦看進之後就會發現這些書自成一個世界,裡面有許多東西讓她沉醉其中。除此之外還有搜集了一些怡情養性、美顏修容的書方子,譬如今日剛剛調成用以潤發的九回香膏!

  這九回香膏據傳是漢成帝的寵妃趙合德沐後用來養護頭髮的,使用之後不僅能讓頭髮潤澤,還會散發出幽幽的蘭香。

  這九回香膏的原料對現在的清如來說頗為困難,許多東西不僅珍貴而且要合時令,所以清如將原本繁雜的配方簡化了不少,然饒是如此她還是費了月余才配全。

  這廂子矜剛將今日之事報完,那廂綿意就捧著調配好的九回香膏進來了,此膏裝在一個黑碗之中,猶顯其色澤瑩白,輕薄如無物。

  綿意先是在清如背上披了一層青紗,將衣物與頭髮隔開後方將香膏均勻仔細地抹在她頭髮上。

  清如並指在抹了香膏的頭髮上抹過,幽香頓時從指間蔓延至鼻間,幽幽的笑意亦從眉間蔓延至唇間,冷宮最易催人老,但她絕對不能老,她要以比來時最美的容顏跨出這囚禁她的牢寵!

  這香膏潤發過半個時辰後要洗掉,所以清如暫時還不能歇下,她取了本書在手卻無意翻閱,沉吟半晌後突然向子矜問道:「子佩怎麼樣了?」雖語氣淡然無波,但聽仔細了,還是能發現那絲身在雲深處的落寞,十數年的相處,又是唯一跟進宮裡來的兩個丫頭,叫她如何能無動於衷。

  子矜聞了話大感為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閃爍其詞地道:「她……她好……好些了。」

  瞧子矜這個樣子,清如哪還會不知曉實情,她接過綿意奉上的茶,揭開茶蓋,只見裡面漂浮的不是整片的茶葉,而是細細的茶末子,吹散了又聚過來,喝在嘴裡說不出的澀意,飲了一口便不想再喝,她推盞對綿意道:「以後不用四處找茶葉了,直接沖水就行了,還是那樣喝著舒服點!」敢情她已知就這些茶末子還是綿意好不容易找來的。說完了茶的事她對還在絞手帕的子矜道:「只怕她還在怪我吧?」

  子矜遲疑了一下後點點頭:「小姐,您再給子佩一點時間吧,她一定能理解您的!」她急急地說著,生怕遲一點小姐就會怪下罪來。

  她的模樣惹笑了清如,她微一彎唇後神色又轉為憂鬱:「都已經四個多月了,要能理解還會等到現在嗎,子佩與你不同,她心性較你要倔強許多。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阿瑪以為她偷了額娘的簪子,罰她跪在院裡還用藤條打她,可她就是不肯承認,其實就一隻普通的簪子,即使真偷了也不會受什麼大罰,至多是打幾下而已,可她就是不認,把阿瑪氣得不輕,後來要不是湊巧找到了簪子,恐怕她真要去掉半條命,子佩人雖不錯,但這脾氣,唉……」清如無奈地歎著氣,入宮後還是第一次與身邊的人有了衝突。

  「可是小姐……」未等子矜說完,清如已揮手打斷了她的話:「不用再說了,在她沒想明白前,先在外面做事吧,什麼時候明白了,懂事了,再將她調回來,這期間你能勸就多勸著點,畢竟我也不習慣沒她在身邊,另外,這之前我近身的事還是由你和綿意一起理著!」

  清如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子矜再無異議,畢竟小姐並不曾為難子佩,是她自己想不明白,能否再回到齊心伺候小姐的日子主要得看她自己。說話的同時,綿意已取了清水來,慢慢洗去清如發上已由瑩白轉為透明的九回香膏。

  看著原本清澈見底的水逐漸變得混濁,可人還是不停地往裡攪著,使它更加混濁,最終不復原有的清透。

  清如心頭閃過一絲感觸,這水對應的可不就是人心嗎,人性本善,是所處的環境將純淨的人心逐漸染上顏色,最終只怕連這心的主人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正神遊虛空之際,突然聽見小福子的聲音,他是何時進來的,清如斂了思緒,端眼看屋裡,只見小福子一人搬了許多東西進來,並在桌上分明別類的放好,有綢緞,有新做好的衣物,還有裝點心的盒子。

  清如沒帶任何裝飾的纖纖玉手在那匹寶石藍的綿緞上緩緩撫著,絲錦織就的緞子摸在手心光滑如無物,這樣的輕這樣的軟,如初生嬰兒的皮膚,「是淳嬪她們叫人送來的嗎?」

  小福子終歸是年少,見了好東西高興得臉上笑開了朵花,他應聲指著桌上的東西一一回道:「這是淳嬪娘娘托人帶進來的雲錦,說是快到春天了,給主子您裁幾件新衣裳!」他指得正是清如手中這匹。

  清如淡淡一笑道:「在這種動盪的局勢下,日夕還能深得皇上記掛,真是難得,但願皇上不是圖一時新鮮,否則這般恩寵,日夕將來指不定要被多少人生吞活剝了呢!」

  綿意正拿手巾吸幹清如發上的水滴,聞言奇道:「主子,這雲錦不是內務府按宮裡各位主子的位份分配的嗎,與皇上記掛有何干係,淳主子是娘娘了,照例是應該有幾匹的呀?」

  宮裡除皇上特別賞賜外,一應穿戴器物全由內務府來分配記檔,這雲錦又不是什麼稀罕物,難怪綿意會有此一問。

  清如斜睨了她一眼後悄然鬆開捏在手裡的雲錦邊角,只見那寶藍的緞子上用銀線繡著兩個很小的字:一品。

  「額娘以前進宮謁見太后的時候,曾有幸得太后賞了半匹一品的雲錦,與這匹手感光澤一模一樣,你可知這蘇州織造府每年送入宮的一品雲錦也就七匹而已,除了太后恐怕也就皇后或皇貴妃那裡分到了,淳兒這一匹定是皇上特別賞的,只是她不知道這一品雲錦的稀少,當作普通料子送來與我做衣服了。要知即使二品雲錦一年也僅有十數匹而已,這宮裡大多數主子所得的不過是三品雲綿!」

  聽了她的解釋綿意幾人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這看似普通的雲錦還有這區別,連原本要出去找子佩的子矜一時也站在原地忘了退下。

  清如說完正欲放下手裡的雲緞,突然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是從雲綿上散發出來的,淡雅幽遠,沁人心脾,初聞還不覺得什麼,到後來竟是越來越好聞,讓人捨不得放下,奇怪,昔日額娘那匹似乎並無這香味啊,難道是織造府新加了薰香的工藝?

  這料子拿來做衣服倒是很不錯,不光料子好還能時時聞到這香氣,只是她現在穿了又與何人去看呢,想到這兒臉上升起一抹黯然,但很快又掩蓋在淡然之下,這個面具她帶得是越來越熟練了,呵!

  清如放下香氣纏繞的雲綿,將目光投向那個八角形的點心盒,蓋子上印得是杭湖雨景,小福子機靈地將點心盒打開,裡面有三層,頭一層是煎成金黃色的曼陀夾餅,中間是子泥額芬白糕,最下面則是幾個餑餑。

  「這是……」小福子剛想回答,清如已猜到了九分,笑答道:「這是吟姐姐叫人送來的吧?」

  「主子英明!正是容嬪娘娘送來的。」小福子的話肯定了清如的猜測。

  盒子裡除了點心外還在旁邊附了雙筷子,清如拿起筷子挾了一塊夾餅送到嘴邊,另一隻手籠在下面接住從齒間掉下來的碎碴。

  每次水吟讓人帶東西來的時候都會捎上一盒點心,好像很怕她餓著似的,正因如此她才能一猜即中。

  吟姐姐你終於也升為嬪了,容嬪,容……是容貌,亦是容華;是美貌的肯定,亦是華麗的極致;吟姐姐你一定很高興對嗎?只可惜我不能當面向你致賀,唯有借花箋來賀。

  清如心下高興,臉上也溢出了笑,與往常一樣的婉轉動人,不過這一次真心了許多,她在每樣點心裡分別挑了一個吃,然後放下筷子沖小福子他們道:「這些東西我一個人吃不了,你們都拿下去分了吧,記得給子佩還有值夜的小祿子留一份!」說歸說,清如心裡還是很惦念子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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