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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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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蟄鳴眉毛一軒,矍鑠有神,吐字如洪鐘,道:「我治不來?我治不來的毒還沒生出來!」他嘩啦拉開藥櫃,摸出一個布卷兒,讓蘇離離一見就苦臉了。韓哲鳴鋪開布卷,裡面都是長短不一的銀針,令蘇離離挽起袖子來。蘇離離勉強從命,被他一針紮在她尺擇穴上。 蘇離離哎喲一叫,哀哀道:「木頭還說要回來跟你學醫,可別拿我來練扎針。」 韓蟄鳴兩眼一亮,「當真?」 蘇離離點點頭,「我不想他學的,太難了。」 韓蟄鳴狠狠一針紮在曲池上,蘇離離一聲慘叫。 針灸了半天,又診了半天,韓蟄鳴肯定地告訴蘇離離,「你沒有中毒。」 蘇離離打開包袱,取出藥丸盒子,拿出一枚遞給他,問:「那這是什麼?他說是解藥,要我每月吃的!」 韓蟄鳴湊近聞了聞,又碾來藥丸細看了看,最後用針挑起嘗了一嘗,斬釘截鐵道:「婦科再造丸!」 蘇離離一怔,大怒,將手上的描金盒子一傾,藥丸淅瀝嘩啦倒了出來,滴溜溜地滿桌滿地跑,盒底卻襯著一張紙,隱有墨蹟。蘇離離遲疑片刻,取出來展開,上面是祁鳳翔龍飛鳳舞的一行字:「我仍舊是嚇你一嚇。」 蘇離離氣憤難平,「啪」地將紙拍在桌上,咬牙罵道:「祁鳳翔你個賤人,不騙老娘過不下去啊!」頓了頓,又罵:「死木頭,就想把我打發回來。」 其時祁鳳翔始克江城,江秋鏑才下陳倉,同時後背生寒,打了個冷戰。 *** 在三字穀中留了一日,莫大掛念手下弟兄,又念著莫愁,欲啟回程。他問蘇離離,「你既沒有中毒,跟我回去不?」 蘇離離躊躇了半日,心中放不下木頭,卻搖搖頭道:「你回去跟他說吧,我不去了,就在這裡等他。讓他時時記著,早點回來。」 莫大應了,當日便走。午後蘇離離送他至谷上大道,因說道:「現在太陽正下山,你天黑前還能趕到前面鎮上住宿。」 莫大笑道:「我一個人還住什麼宿啊,巴不得飛回去了。」 兩人相對嘿笑。 莫大理一理包袱帶子,道:「我走了。」 蘇離離說:「嗯。」 他點點頭去了,步履猶如從前,背影漸漸去遠。蘇離離想起才到京城,那些流離失所的日子裡,是他幫著開店,做活,拉她去放風看哨。可蘇離離不曾親手掘過一次墳,卻每次分他一半贓。 莫大走得有些慢,太陽低了,仍讓他覺得刺眼。當旁人都說他不務正業,遊手好閒時,蘇離離卻說,我覺得你人好,心地正直又重義氣,才不是別人說的那樣。他說是麼?蘇離離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沉穩,點頭道:「是的,你肯定有出息。」 他漸漸走進夕陽的餘輝裡,蘇離離大聲道:「莫大哥,今後空了,和莫愁姐來看我啊!」 莫大沒有回頭,隔了一會兒才反手揮了揮,高聲道:「知道啦。」 蘇離離自此便住在木頭當日住的小木屋裡,從冷水鎮買來鋸子、鉋子、鑿子,從最普通的木料練起,改板、打磨,雕刻,無不細緻從容。一日與韓夫人到冷水鎮外面趕大集,地攤上發現了一本了《槨棺槥櫝考》,不想竟有人著這樣的書,買了回去看,依樣畫了些圖。閑來無事,也跑去看了看從前在河谷發現的那塊巨大的陰沉木,仍然用土掩好。 大半年時間做好一口杉木大棺材,棱角分明而不失圓潤,尺寸具足,嚴絲合縫,古樸卻精細。韓真看了道:「蘇姐,照你這麼細地做,一年也只好做出一具棺材來了。」蘇離離笑道:「你若要做嫁妝,我保證一月制好。」韓真臉一紅,啐了一下,轉身就走。 韓真年前照料一個年輕的幫主養傷,那人對她十分有意,傷癒之後每月快馬千里,來回一趟,專為看她。韓蟄鳴開始不允,看那人堅持了一年,有些鬆動的意思了。故而韓真一提到這事就臉紅。 第二天,蘇離離請人將那具做好的棺材抬到碧波潭邊,巧舌如簧,賣給了來找韓蟄鳴看病未遂的人,得了銀子存在一隻大甕裡,沒事倒出來數數。 過年時,祁鳳翔兵馬已渡江,南下至冷水鎮北七十裡,快馬一日可到。祁鳳翔盤桓數日,知她愛詐小財,將南軍中搜出的金銀裝滿了一隻樟木小箱子,令祁泰帶人抬了送到三字穀。祁泰回報曰,蘇離離眉開眼笑,問他好,歡迎下次再來。 仿佛能看見她那種狡黠奸詐得到滿足的得意,祁鳳翔笑而無言,心裡終究有些放不下,近在咫尺也不願再見到她,停了兩日,揮師西向。那一箱金銀約有百斤,蘇離離甚喜,將韓夫人廚房裡的鍋碗瓢盆改善一新,又添木工用具無數。她每天做午飯,韓夫人做晚飯,午後便拾塊木頭練練線雕,再改改棺材圖紙。 臘月二十八,三字穀下了雪。碧波潭邊團團爛銀般積雪,潭水卻仍是溫熱暖和。三十這天,蘇離離在潭水流下處洗了一簍衣服,洗著卻想不知木頭的衣服是誰在洗。抓了簍子往回走時,崖上「撲通」一聲扔下一人,片刻後冒出腦袋。 蘇離離認出是莫大手下一個得力的嘍羅小兄弟,那小兄弟摸出一封油紙封了的信。蘇離離取出來看,尺方的紙上只得木頭四個飽滿的大字,清峻不改,寫著:「安好,勿念。」蘇離離恨恨道:「誰念他了。」又低頭看一眼,「還真簡潔啊。」 那張紙被她拿回去好好收到了枕下。 木頭沿西一路南下,惡戰一年,竟打通了梁、益奇險絕地。戰報呈到祁鳳翔手中,激賞之餘也不禁慨歎,一切事情到了江秋鏑手中,都可刪繁就簡,迎刃破解。簡潔,原是大智慧所在。 六月,荊州被圍,祁鳳翔劍指其東,木頭兵臨其西,左右打了一個月,盡得三分之二,只餘四郡未下,兩下裡整兵,擇日再戰。祁鳳翔一時興起,令人請江秋鏑到黃鶴樓小聚。 這天風急雲低,木頭一日輕騎百里,趕到武昌。黃鶴樓層層飛簷,矗立山間。拾級而上,空蕩無人,頓覺古今倥傯。到得頂上,四面窗戶大開,祁鳳翔獨自憑窗,山雨欲來風滿樓,天外半是烏雲,半接流水。他月白錦裳的袖子迎著風獵獵而鼓,似欲九天翱翔。 木頭束髮窄袖,黑衣勁裝,緩緩上前,隔著數尺並肩而立,眺望四野。江漢平原千里,又有丘陵余脈起伏于平野湖沼之間,斷續相連,猶如巨龍臥于浩淼煙波。木頭望著楚天遼闊,不禁贊道:「武昌確是氣象非凡之地。」 祁鳳翔也不轉頭,淡淡道:「古時這裡叫做盤龍城,正因其山川形盛而得。可惜山勢聚而不散,水流支離不純,雖有地氣龍脈,立國亦不能長久。」 木頭轉頭看了他一眼,嗤地一笑,「你什麼時候學起風水堪輿來了。大凡勘測天機的人,都窮困潦倒,不學也罷。」回身就桌邊坐了,兀自用青瓷酒杯倒了一杯酒,卻是山西汾酒,醇香清正。 祁鳳翔微微一笑道:「從前雜學旁收,風水之術倒也粗通皮毛。」 木頭執杯一飲而盡,贊道:「好酒。」 祁鳳翔回身在他對面坐下,「你就不怕我在裡面下毒?」 木頭再斟一杯,「偏你這麼多心思。不喝我喝光了。」 祁鳳翔笑笑,接過酒壺來。風將窗邊帷幕高高吹起,更增飄搖之慨,滿天木葉飛舞,一派混沌乾坤。天邊傳來隆隆雷聲,野雁頡頏低徊,都棲落在平沙江渚。 祁鳳翔端了杯子迎上前,木頭便將杯一碰,相對飲盡。豆大的雨點沙沙而落,二人坐看雨勢,片刻之後,天地婆娑,大雨滂沱。遮天蔽日的氣勢令人畏懼而神往。 祁鳳翔淺斟薄飲,捏著杯子道:「你上次找我時跟我說了許多話。我想了這些時候,還是想不通。」 木頭道:「什麼地方想不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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