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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祁鳳翔微微笑道:「她腿上受了箭傷,又著了風寒,今天才褪了燒。雖沒什麼大礙,卻還需靜養。這會只怕睡得正熟。」

  木頭略一沉吟,點點頭,「好,她暫時留在這裡養傷,我三日後回來。」他說到「我三日後回來」時,運上了上乘的內力,聲雖不高,卻水波一般漪漾開去,合營皆聞,合營皆驚。

  蘇離離本睡得淺,此刻聽到他的聲音如從冥冥三界中傳來,驟然一個驚醒,翻身坐起。

  祁鳳翔內力一陣激蕩,耳內低低轟鳴,心中大驚,不料他內功收發自如,精進至此。

  木頭已轉身大步出帳,至中軍大門外牽了來時的馬。祁鳳翔起身跟至帳外,忽想起一事道:「你總要帶點人馬去。」

  木頭頭也不回,道:「用不著。」馬鞭一揚,絕塵而去,留下祁鳳翔站在那裡,憑空多了幾份賞識之色,又混雜著惆悵。江秋鏑一派坦然地將老婆留在他這裡,義下於先,擺明瞭是要絕他的覬覦之心。

  身後蘇離離趿著鞋子瘸著腳奔出帳來,叫道:「木頭!」木頭的背影已去遠,不一會兒掩入夜色之中。她茫然地望著他去的方向,半是因為焦急,半是因為奔跑,呼出的氣在空氣中繚繞。祁鳳翔轉頭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說了三天后回來。要不為讓你聽見,也犯不著震得人頭暈。」

  蘇離離回過神來,牙齒咬得下頜骨愈加清晰。她愣了愣,一步步走近他,眉不怒而挑,驚急之中大聲道:「我知道你在銅川佈置了人!你又弄了什麼陷阱讓他去跳?!你怎麼就折騰不完呢?見不得我好是吧?!祁鳳翔,你想逼死老娘還是怎麼的?!」

  她睜圓了眼睛,眼仁像黑曜石的流光,這一副橫了心腸要發氣撒潑的模樣,卻是為了擔心他算計木頭。祁鳳翔看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懶得廢話,劈頭蓋臉一通罵:「難道我臉上寫著『壞人』?我是殺你了還是害你了!給他個陷阱他就肯跳?他有你這麼蠢?!有那麼幾個心眼子都做到破棺材裡去了!」

  蘇離離被他突如其來地一罵,一時不知所措,但聽得最後一句,張嘴就回,氣勢不減,「我做的棺材好得很,不是破棺材!」

  祁鳳翔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回頭見她還愣在那兒,空氣清寒間瑟瑟發抖,大喝:「滾回去睡覺,睡不著眯著!」蘇離離被他震得一抖,詫異地看了他大步而去。

  這番發洩似的爭吵來得毫無緣由,一個為愛人的處境擔憂,一個卻是因為知道自己註定要失去了。

  營裡許多人聽見木頭那句「我三日後回來」,不明所以爬起來詢問。見蘇離離與祁鳳翔這般吵架,四面竊竊私語。蘇離離看了看木頭離去的方向,默然想了一想,木頭行事向來謹慎周全,必是與祁鳳翔有了什麼勾結。他既說三日後回來,自己也只得耐心等著。

  她放下狐疑,往回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看了看,方慢慢回到帳子裡。

  木頭策馬一夜,天明趕到一處小縣。縣上房屋塌了大半,居民或死或傷,投親靠友散去了不少。城內人馬接住,徑往縣衙。莫大正在堂上高坐,拍著驚堂木過官癮,木頭邁步進門時,他大咧咧地一拍,道:「大兄弟,你看哥哥有這官樣麼?」

  木頭將馬鞭交給小嘍羅,頷首道:「有。」

  莫大「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走到堂下道:「找著離離了麼?」

  「找著了。」

  「那怎麼不見?」

  木頭正色道:「我暫時將她安頓在一個朋友那裡,回來正是有句話想對莫大哥說。」

  莫大點頭,「歧山上面震壞了,難得前天在路上遇著你。你讓我來占著這破敗的縣城,是要我做縣官麼?」

  木頭搖頭道:「莫大哥可以做官,卻不能只做縣官。亂世之中,要麼做偏安一隅的小民,要麼做接濟天下的人物。縣官高不能成,低不能就,最是不得安穩。」

  莫大聽了個一知半解,卻躊躇道:「你是要我當大官?我肚子裡沒多少墨水,手下也只有不到三千人馬,我能跟誰比?」

  木頭抬頭看著堂上斜掛的匾額,眼裡有種置身洪流的波瀾壯闊,氣韻清健,吐字斬釘截鐵般鏗鏘,「英雄不問出身,文墨可以學,兵少可以練。天下大亂之後必有大治,到時山賊就做不成了,你若不願退回去做一個平民,如今就得往前進。你只告訴我,敢不敢?」

  莫大似被他的神氣感染,驀然生出一股豪情,慨然道:「有什麼不敢,天下沒有我莫大不敢做的事!」

  木頭朗朗一笑,「那好得很,現下便請眾兄弟跟我去做一件事。」

  第十八章 欲辯已忘言

  這兩天薄靄沉沉,天上的雲朵厚重而陰灰。祁鳳翔拿了一領自己的披風給蘇離離,一色的水貂毛皮,雖是舊物,毛色卻鮮明,顛毫上近乎透明的亮。蘇離離成天裹著,也不敢走遠,就在自己住的帳子周圍轉悠。

  她這天早上爬起來,緩緩地左轉了一圈,又右轉了一圈,便見祁泰大步流星,給她端來了午飯。飯菜很簡單,蘇離離也不挑剔,只是叫住了祁泰。

  祁泰道:「蘇姑娘還有什麼吩咐麼?」

  蘇離離遲疑道:「木頭,就是那天晚上在營裡說他三天后回來的那位江公子……你知道他去哪裡了麼?去做什麼了?」

  祁泰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你就不能問問你主子?」蘇離離就是不鬆口。

  祁泰想想,說:「主子是主子,他願意說的自然會說,不願意說的我們又怎能去打聽。」

  蘇離離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道:「我只是個女人,而且還被他關在這裡。他就是告訴我,我也翻不了天去。人說死要死個明白,他把我家木頭支使到哪裡去了?大丈夫行事應當磊落,何必瞞著我一個小女子呢?」她臉上哀婉之中帶了激動。

  祁泰默了片刻,道:「姑娘就是知道了,也無濟於事,還是不必操心了。」說完轉身出去。

  待他走遠,蘇離離表情一放,懊惱地拿起筷子扒飯。這祁鳳翔是個人精,連手下都練成精了。

  祁泰繞過寬闊的校練場,來到祁鳳翔中軍,正有親隨端了午飯進去。祁泰上前先用銀針試了,才給祁鳳翔端到旁邊食案上。祁鳳翔這才放下文書,又整了整大案上的筆墨,方淡淡問了句:「給她送飯了麼?」

  祁泰應道:「送了。」

  祁鳳翔坐下端了碗筷,祁泰又拿來水杯給他倒了杯水,一邊倒一邊說道:「江秋鏑去了一日,下面也沒傳上來什麼音信。」

  祁鳳翔慢慢吃著飯,細嚼慢嚥了一會兒,並不抬頭,問:「你想說什麼?」

  祁泰一慌,「……沒什麼,屬下……」

  祁鳳翔不鹹不淡道:「你從小跟隨我,可知道在我身邊辦事,最重要的是什麼?」

  祁泰想了半晌,道:「……能幹,辦事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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