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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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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雍州邊上的梁州兵馬名義上是趙不折領來,實則是趙無妨主倡。他喬裝在軍中,深居簡出,只是不讓人知道罷了。否則李鏗擒了趙不折,梁州兵為何潰而不亂?」 祁鳳翔心裡已知他所言不虛,仍沉吟道:「他既瞞得如此隱秘,你又如何知道?」 「上月在梁州遇見打了一架,言歡和徐默格都死在他手裡。」 中原戰場自古以來多是由北向南的吞併。以黃河流域為主,西出巴蜀有崇山峻嶺阻隔,南下江陵有長江天塹橫斷。祁鳳翔已佔據黃河沿線,若能打通梁州、益州,東南一隅無可抗之師。莫說三年,也許兩年就能一統天下。 戰機稍縱既逝,祁鳳翔全身的戰意都被點燃,但見木頭好整以暇,心裡藏著萬千資糧,卻用這戰局作餌釣他,不禁冷笑道:「你這是威脅我?」 木頭眉宇之間是全然的簡潔疏朗,坦誠無欺,「我並沒有威脅你,這只是一個選擇。看你是要畢其功於一役,還是要離離。」他言罷,微微抬了下巴,眸子裡帶著三分了然,靜靜欣賞他眼裡的掙扎。 祁鳳翔躊躇片刻,緩緩搖頭道:「你若不想她死,最好是將銀糧藏地說出來。」 「你的侍衛攔不住我。我之所以沒有悄悄把她帶走而是當面跟你說,一則是不願用這種手段來對你;二則是怕你當真惱火,後患無窮。」木頭說得平靜。 祁鳳翔看了他半晌,神色有些陰沉猶疑,似不願如此又不得不如此,帶著三分漠然情緒,冷冷道:「我知道藏不住她。昨天喂她喝的藥裡下了西域奇毒。自後每月初服下解藥便與常人無異;若是沒有解藥,活不過當月十五。」他頓了頓,又道:「不要指望韓蟄鳴,他這輩子解不了的,就是這種毒。」說完手扣了桌沿,靜靜欣賞他隱忍的錯愕與憤怒。 木頭吃了一驚,眉頭蹙了蹙,片刻之後卻靜下來細細打量祁鳳翔的神色。沉吟少時,他往椅背上一靠,略倚在坐椅的扶手上,淡淡道:「那好得很。我解她的毒沒有把握,殺你卻有把握;一年殺死沒有把握,十年殺了你卻很有把握。你若沒想跟她同歸於盡,就讓她好好活著。」 祁鳳翔萬沒料到他會這樣說,搖頭歎道:「你跟她在一起也沒什麼好,這副市井無賴的嘴臉倒是學了個十足。」他笑一笑,殷殷善誘,「你是殺得了我,可那又有什麼用。自己的老婆不也沒了?」 木頭微微挑眉,「我的老婆沒了,你的性命也沒了。謀劃了十數年的江山難免不讓別人去坐;天下悠悠之口難免不說你志大才疏,愛美人不愛江山,死於風流豔債。」 祁鳳翔額上青筋隱隱一浮,咬牙不語。世人說他殘忍狡詐陰險毒辣,那都沒什麼;若是讓江秋鏑為老婆報仇把他殺了,必然淪為笑柄。 木頭淡淡一笑,「這還是一個選擇,看你心裡是自己更重,還是她更重。」 祁鳳翔默然半晌,反問:「你以為呢?」 木頭正色道:「我以為,以你的智謀,不會做這樣兩敗俱傷的事,你也沒有給她下毒。之所以這樣說,無非是心裡氣不過。」 祁鳳翔的眼仁裡有種莫名的張力,藏不住惱怒之色,狠聲道:「江秋鏑,你當我捨不得殺她?!」心裡激怒,當真殺機一動,蘇離離既是羈絆,又無心於他,留之何用?一時入了魔怔,蘇離離的樣子在腦海中一劃而過,縱然萬般可愛也失了纏綿心緒,只覺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 木頭見他發怒,心裡倒是一松,下毒之事想必是讓自己說中了,緩緩搖頭道:「你捨得殺她,卻不該是為了這個原因。」短短一句似涼水潑下,他的簡潔犀利,仿佛萬事都能迎刃破解。 祁鳳翔驟覺失態,反愣了一下,心中往復來回,如雪崖之上的獨坐參悟,茫然又帶著細碎的紛亂。倘若真的殺了蘇離離呢?此生夜闌反側,他能不後悔?然而容她活著,又能做到江湖相忘?那些歲月裡的美好,都是為另一個人而舒展,自己這番心思又成了什麼? 如絲繩縈繞,減不斷,理不清,祁鳳翔平生未曾如此難以決斷。木頭已慢慢接著說道:「譬如壯士赴死,一瞬之機,慷慨而去,與千古霸業同樣壯美;若是靜下心來衡量比較,瞻前顧後,就失了真意了。情愛也是如此,最經不得推敲,你稍一猶疑便是捨棄她了。她比不上你的大業,也比不上你自己。」 祁鳳翔理了理思緒,沉吟道:「人生並沒有這麼多選擇的時候,難道古今王侯都沒有白頭到老的?她和我所謀求的也並不矛盾。」 木頭道:「是不矛盾,她若跟著你,一輩子也未必會遇到江山美人難兩全的時候,可惜還有我。」 「你?你難道只為她而活,為她而死?」 「我為自己而活,卻可以為她而死。這一點你辦不到,你要的東西太大,你的命太重。你從一開始對她就沒有這個心,所以聽憑時日遷移,與她得過且過地來往。她斷然離開,也正因為她要的不是這個。用情之深純專注上,你比不上我,所以你得不到她,又能怪誰?」他說得平淡,毫無起伏,卻輕易激起祁鳳翔心內波瀾。 見他沉默不語,木頭再逼一句,「你現在也可以帶她走,我決無二話;你若憂心天下安危,我願意替你擔這個重擔,決不墮了你的威名。否則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十多年來的謀劃隱忍,大半的艱辛都度過了,如今勝利近在眼前,他怎可能拱手讓人?祁鳳翔驟然抬頭看著他,看了好一陣,緩緩搖頭道:「江秋鏑離了王侯之家還可以是木頭,祁鳳翔離了朝堂皇家就什麼也不是了。」 木頭微笑不語,心意卻轉側繾綣。江秋鏑原本也什麼都不是了,幸而有棺材鋪裡的兩年時光,才學會了做木頭。 祁鳳翔慢慢靠上椅背,冷笑道:「難得你想出這番說詞來。」 木頭淡淡道:「也沒什麼難的,我只想聽答案。」 祁鳳翔握拳虛抵在唇上,又看了他半晌,緩緩道:「我不要她,我要你。你留下來幫我。」說到「我不要她」,心裡似壓著千鈞之力,說完卻是一松。一念之間九百生滅,倒把塵世百味嘗了個盡。 木頭神色不變,問:「你用什麼來讓我答應呢?」 祁鳳翔放下手,率然歎道:「什麼也沒有,憑你高興。」 木頭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的打算,祁鳳翔大不是味。 「我說,」他撫額歎道,「你我也算是故舊知交,我邀你共謀天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不置可否了四五年,就不能給句准話麼?」 木頭越發笑得深了幾分,站起身道:「我要去找那批銀糧,現下便要帶她走。」 祁鳳翔斜睨著他,輕描淡寫道:「是在銅川麼?」 木頭道:「不是。我寫了銅川,但不在那裡。」 「你故意的?」 「我就是不防別人也要防你啊,哪知道歪打正著。」 祁鳳翔附掌笑道:「那好極了,銅川那邊我佈置了人。」 木頭微一訝異,恍然道:「那天跟的是誰?」 「十方。」 「難怪。」木頭轉身欲走,問:「我老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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