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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蘇離離頭疼得緊,卻勉力維持著邏輯,「那你又不許我出去,我肯定就隔你超過一丈遠了;你不許我離開你一丈遠,那我只能出去。」

  歐陽覃哭笑不得,搖頭道:「你現在不用出去,我叫你出去才出去……哎,什麼和什麼呀。咳,反正我說你聽著就是了!」一摔簾子,走了。

  蘇離離拿起衣服一看,是套兵卒的衣褲軟甲,琢磨了半天才套在衣服上穿好了。合衣倒下,蓋了硬如門板的被子,啃著那冷饅頭。饅頭如梗在喉,衣甲硌在身下,恍然想起前些日子,在那邊遠小鎮的客棧裡,與木頭神仙眷侶,心裡驀然一酸。

  腦中忽然一道靈光閃過,歐陽覃為什麼要將她帶在身邊?內心慢慢浮起一種畏懼,怕什麼呢?怕落到祁鳳翔手裡。可祁鳳翔到底有什麼可怕的,她又說不上來。正因為說不上來,卻又愈加怕得厲害。帳簾縫中望見營裡燈火,蘇離離數著這一天算是過去了,木頭啊木頭,你在何方?

  她下午泡了冷水,寒風裡走了半日,頭疼得厲害,恍惚要睡著時,聽見什麼東西輕微聲響。蘇離離驟醒,只盼是木頭來了,卻聽見極低的人語聲,喁喁不清。木頭獨來獨往,不會和人說話,她慢慢掀了被子爬起來,躡手躡腳走到帳側。大帳外圍是厚棉,裡面只用兩層帆布隔開,前帳之人雖將聲音壓得極低,隱約也可聽見隻言片語。

  一人語調低沉,斷字卻清晰,道:「……務要確保無恙。」

  歐陽覃似乎很為難道:「那天明行事如何?」

  「照舊。」

  歐陽覃半天不說話,那人良久方道:「正月十五之前,還要趕到銅川佈置。」

  蘇離離聽得一驚,方才揭了被子,冷熱不調,鼻子一陣癢癢。她努力忍了忍,將頭埋在臂彎裡捂死打了個噴嚏。這個噴嚏聲氣兒甚小,夤夜靜謐中還是讓那邊說話的兩人一頓。

  她忙躡行至榻,躺上去裝睡。剛擺好姿勢,歐陽覃已掀了簾子走進來,悄然無聲,令她備感緊張。蘇離離刻意微微動了動,揉著鼻子,又埋在被子裡睡。歐陽覃平靜道:「蘇姑娘,你不要裝睡了。」

  她置若罔聞,仿佛睡沉了,心裡卻絲毫不敢放鬆。僵持了片刻,歐陽覃默然而出,蘇離離緩緩睜開眼,哪裡還能有半分睡意。

  她鼻塞頭沉,蜷在褥子上吸鼻子,回想當日與祁鳳翔遇見歐陽覃的情形,歐陽覃連祁煥臣的帳都不買,又怎會投向太子?他一開始就裝作一介莽夫,不僅她沒識破,連祁鳳翔也沒識破,將幾人騙到睢園去鬥趙無妨。這人演戲之技藝可謂絕佳,極可能是祁鳳翔授意假投太子的。

  正月十五,銅川之行,那是木頭寫給祁鳳翔的紙條,其餘還有誰知道?難道是紙條子落到了別人手裡,還是祁鳳翔想對付他們?許多種可能浮現心底,蘇離離心中暗暗定意,此地是非難料,明日定要尋機逃走,去找木頭。心下打定這主意,這才模糊睡去。睡得半醒間,似乎看見帳簾一動,木頭緩緩走進來,俯看著她道:「起來!」

  蘇離離猛然一醒,見歐陽覃一張大臉湊在眼前,橫眉道:「叫了你半天,怎不起來?」

  「哎哎」蘇離離應了一聲,一動,只覺頭疼得要命,強撐了起來,眼前浮光掠影。自己摸了摸額頭,好象有些發熱。她晃起身來,將流雲筒背上,埋頭跟他出去,忽然撞在他背上。歐陽覃回頭皺眉訓道:「你今日要警醒一些。」

  蘇離離揉著腦袋,「你走就走,突然停住幹嗎,要不我也撞不上你。」

  歐陽覃瞪了她半晌,道:「你若不想橫死,記得牢牢跟在我身邊,我往哪裡走你就往哪裡走。我往前沖,你便也往前沖,知道麼?」

  蘇離離心裡警覺起來,點點頭,「知道了。」

  出了軍帳,冷風一激,她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涕淚橫流。尋不找手巾,只好猥瑣一把,反正不是她的衣服,袖子一橫擦乾淨。平日看慣的馬,在眼前如有山高,蘇離離渾身無力,爬了半天爬不上去。歐陽覃緩緩策馬到她身邊,捉住她領子一提,把她提上了馬背,看她東倒西歪,壓低了聲音道:「你就是要死也今天過了再死,別讓我不好交待,嗯?!」

  交待?跟誰交待?蘇離離無暇多想,只能點頭,「是是,我就是現在死了,也一定詐屍起來,跟牢了你。」

  歐陽覃咧齒一笑,從隨從身邊接過一盒清涼油扔給她,命道:「抹上,清醒點。」蘇離離依言抹到太陽穴上,涼風颼颼地刮著,靈台頓時涼得清明。跟著歐陽覃策馬而出,從中軍行到轅門,便見一人衣甲燦然,駐馬當場,頭上金冠映著天邊的晨暉分外耀眼。

  這人三十來歲年紀,眉目倒也英挺,五官有那麼幾分像祁鳳翔,卻全無祁鳳翔的神韻。那人一見歐陽覃道:「你來得遲了些。」

  歐陽覃臉色惶恐,重重抱拳道:「末將怎敢勞皇上等候!」

  那皇上笑道:「不要緊,今日決戰,正該同心。你是有功之臣,他日必定榮耀非凡。」

  歐陽覃似被他感染,容色莊重肅然道:「今日一戰,陛下偉業奠定,我等能效綿薄之力,實是大幸。」

  皇帝陛下也莊重了神情,握他手道:「你能慧眼識人主,當日為朕揭發那叛賊謀奪天子策,欲有不臣之心,朕是不會忘的。」

  他二人慷慨萬端,蘇離離聽得胳膊上雞皮疙瘩一層層地起,越發的冷戰。才做了幾天的皇帝啊,大敵在前,無屏息專注,卻在遙想著飄忽的成功之後,還遙想得十分自我感動。這位皇帝陛下若有絲毫人主之智,就不該讓祁鳳翔坐大,落到如今這一步。

  但見這人主手一招道:「走。」

  幾人便隨了他從中軍大道一直前行,漸漸看見前面隊伍森然,劍戟林立。他們一行縱馬過去時,幾十面戰鼓擂了起來,是金石相撞的清越激昂。人馬從中分開一條道路,漸漸望至陣首,耳聞鼓,足踩鞍,不待廝殺,便已有了披荊斬棘的豪情。

  幾人一路騎到陣前傘蓋下立定,歐陽覃綽刀在左,蘇離離立馬在後。

  兩陣對圓,對方中軍一杆大旗,旗腳南飄,書了個端正有力的「銳」字。陣中人馬分開,一騎當先而出,不徐不急,那馬帶著矜持態度,蹄法雍容,似閒庭信步。光看那馬蹄子優雅地向前,便知道騎在上面的主子是誰。

  祁鳳翔一身銀甲,如雪白藹,連盔纓都換成了素白,迎風輕飄。每走一步,既是穩如泰山,又是縱逸仙姿。他站定陣前,緩緩屈了屈腰,道:「大哥別來無恙?」

  蘇離離驟然聽到他磁悅的聲音,腦子裡似是一暈,心怪這傷寒太厲害,忙扶穩馬背。

  大哥皇帝冷笑道:「誰是你大哥,你這逆祖叛賊!父皇屍骨未寒,你就提兵叛亂,還不快快下馬受死。」

  祁鳳翔低低地笑,毫不疾顏厲色,「既然父皇屍骨未寒,大哥怎麼就把金冠束上了?」

  對方愣了一愣,道:「我是皇儲,父死繼位。一國之君,為國之體統,自然正裝冠戴,豈能服素。」

  「原來如此,」祁鳳翔前一句說得滿是詩情,動靜之間卻又立現殺意,「上月你將我王府之中,上至王妃,下至門役,都斬首在京城北門,這就是為君之道?」

  「哼哼,不錯,大逆不道,當誅九族。」

  祁鳳翔仰天長笑道:「九族?我九族之中,以你血緣最近,你殺不了我,卻殺一干婦孺。這也叫為君之道!嫉賢妒能,猜疑兄弟,胸中策不滿百,筆下言不滿千,你何德何能來參這為君之道!我今日叫你一聲大哥,只因你今後聽不著了。兄弟情分,今日捉住,你死個痛快!」

  皇帝陛下似聞奇談怪論,靜了一靜,方大笑道:「我是聽不著了!今日我眾你寡,你的士卒連飯都吃不飽,你縱然想勝,也難比登天。是我讓你死個痛快!」

  祁鳳翔長劍出鞘,劍尖斜挑,微指他大哥道:「好,你來決此戰。」

  他大哥尚未答話,歐陽覃已是雙目凜凜,佈滿戰意,聽了這句暗語,大喝一聲,三軍驚愕,只見他長刀一掄,淩空劃過一道圓弧。

  陽光下白刃一閃,從皇帝陛下頸上揮過。方才那生龍活虎的嘴巴,金光燦爛的頭冠瞬間跌入塵土。鮮血飛濺,身首異處。身後軍士瞬間俱駭,祁鳳翔同時地將劍一指,手下軍馬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

  歐陽覃叫道:「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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