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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趙無妨一驚,「怎麼?」

  木頭指點著圖上符號,「這是安康,卻標了個落霞山。落霞山在江南,怎會在這裡。」他手指沿著那一串符號往下,蜿蜒看了一個來回,皺眉搖頭道:「這圖上的話有些似是而非,趙兄該不會被人騙了吧?」

  趙無妨自己也低頭看了半晌,不知所云,將那張羊皮放在桌上,用手撫平整了,道:「也許密語之中還有暗語。你把它寫下來,我們再參詳。」

  木頭點頭道:「這也有理。」站到圖旁細看,趙無妨讓開了一點,手卻按在羊皮一角。木頭伸手撫上似要細看,須臾間摧動內力,以內力之中的一股綿勁擊上那羊皮。

  趙無妨只覺掌心像有一陣水流湧來,那羊皮像炸開的雪花,「砰」地一下震成了碎片,漫空飛舞,楠木桌子卻原樣未損,甚至連動也沒動一下。這般深純內力已是世所罕有,使出來卻又如此舉重若輕。

  變生肘腋,趙無妨猝不及防,一愣之下,木頭一掌切向他頸脈。趙無妨不料他說動手就動手,急往後一掠。哪知木頭這一招只是虛招,身形一晃,已趨至趙不折身旁。趙不折若是聰明,本當一刀砍向蘇離離,然而出乎意料之下,他只能習慣性的反應,一刀削向了木頭左臂。

  彈指之後,被木頭點中他左腕太淵,已將蘇離離拉到身後。趙無妨一抬手,止住趙不折,怒道:「你這是何意?!」

  木頭板起一張波瀾不興的棺材臉,「沒什麼意思,這張圖好得很,內容我記下了,留著也無用。」

  趙無妨心下大怒,卻隱忍不發,暗想此人武功卓絕,內力亦複深厚,若是真打,兩人合力也打不過他,問道:「閣下武藝高強,機智過人,想必不是祁鳳翔屬下吧?」

  木頭慢慢搖頭,「不是。」

  趙無妨當即一抱拳道:「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言罷對趙不折一個眼色,轉身要走。

  木頭淡淡笑道:「你不想打了,我卻想打。」他縱身一躍,晴空排鶴般疏朗,雙拳連出,擊趙無妨之左,趙不折之右。二趙以刀相抗,木頭迎刃變招,仍擊他二人左右,雙臂所罩不離他二人要穴。

  他自得時繹之內力,又得時繹之指教,臨敵之際,應變極快。趙氏兄弟若要圍攻他,需得左右夾擊,如今被他這一打,趙無妨只得向右避,趙不折只得向左避,二人反越擠越緊,幾乎要施展不開。雖有四掌,難敵雙拳。

  三人轉瞬便拆了七八十招,木頭左攻右擊,出招越發莫測。趙無妨心下生寒,暗道:我們兄弟今日難道死在這人手裡?趙不折右臂剛脫臼過,不能使力,一番勉力支持,已是背後冒汗。

  蘇離離但見二人手中刀光在木頭身前身後揮舞,一顆心都縮了起來,連眨眼都顧不上。冷不防徐默格悄無聲息地站到身後,扯了扯她袖子。蘇離離回頭看了一眼,顧不上聽他言語,仍看木頭與趙氏兄弟打鬥。徐默格拽了她袖子便往外拉,蘇離離道:「你做什麼?」

  木頭眼角餘光已瞥見動靜,順手拈一枚言歡妝奩盒上的花鈿擲去。花鈿正中徐默格手腕,擊得他連忙放手。木頭這略一分神,趙無妨緩過口氣來,腰帶中摸出一枚震雲珠,就地一摔。火光炸響,硝煙騰起,木頭不由得倒縱後退,煙霧散處,見趙氏兄弟背影已遠。他默然站立,看二人去遠;蘇離離倒是追出去兩步,又回頭看著木頭。

  徐默格看二人跑遠,低沉道:「他兩人各自受傷,你輕易便可將他們追上殺死。」

  木頭方慢慢扭頭看著他道:「你主子既在趙氏兄弟身邊安插了人,自然知道圖在他們手裡。他仍然把簪子給我,又讓你跟著我們來,便是要我與二趙相鬥。最好的結果是我被二人殺死,最差的結果也得趁我不備,讓你捉了我老婆去。我說得對不對?」

  徐默格道:「你很聰明,卻只猜對了一半。主子是讓我來捉她,但也說了,如若你有危急,也當救你一救。」

  木頭頓了一頓,才說道:「還有一半你沒說。你一路追著我們,遲遲不曾下手,只因言歡不要你捉她。」方才木頭在屋裡與她說話,言歡說你在此無益,帶著離離遠走高飛吧,我只有這一句話,別的也無須多問了。她定是知道蘇離離有危難,而言下之意又仿佛不願她被捉住。

  徐默格眼神驚訝之後,轉為默認,道:「剛才你們打鬥,她不會武功,站在那裡未免危險,才想拉她出來。」言歡站在徐默格身後一直寂靜無聲,此時聽了二人言語,神色冷漠中突然透出一股狠氣,身子一轉,不再看他們。

  木頭反笑了,「你主子千算萬算沒算著你們這一出。」默然片刻,又看了看趙氏兄弟離去的方向,到底不放心留下蘇離離與這兩人在一起,只得作罷。

  暮色漸臨,四人身在梁州,也不住客棧。尋了一處小山洞,木頭用內力逼出徐默格肩臂鋼針,鋼針細而無毒,受傷便不重。兩人找來乾草,鋪在洞底,生了一堆火,鋪了兩張乾燥的地鋪。收拾完,徐默格對木頭道:「請借一步說話。」

  木頭見他說得鄭重,起身與他出去了。

  言歡默然倚在石壁上,微闔著眼,仿佛沒有蘇離離這個人近在咫尺。蘇離離看著她側臉,睫毛的投影映在鼻樑上,叫了一聲「言歡姐姐」。言歡似乎困了,側身倒在乾草上,決然道:「睡吧。」

  她一隻手,蔥白一樣乾淨漂亮,擱在那乾草堆上。蘇離離側身靠著石壁,注視她容顏,慢慢伸手過去,觸到她冰涼的指尖,諸般生疏與隔世的熟悉漸次在心裡回旋。她明知言歡沒睡著,想說點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過了半天,言歡才動了動手指,緩緩睜開眼。不知是誰的眼淚先落下來,手卻緊緊握在了一起。許多年來各自承受的苦,因為時間長久而疲於陳說,無法傾訴,卻如洪水蓄積,終於在這個寒冷的冬夜絕堤。二人一坐一臥,哽咽痛哭。

  哭了一陣,言歡漸漸止住淚,默然半晌,柔聲道:「睡吧。」仿若小時候自己睡覺害怕,言歡等嬤嬤們都下去了,便爬到里間床上陪她睡。蘇離離依言躺下,仍握著她的手,乾草淅娑細微的聲音像走過了一地秋黃落葉,波瀾盡去,愈覺寂靜。

  山洞之外,徐默格扶著一株木棉,懇切道:「我有一事相求。」

  木頭道:「你說。」

  「我想帶她走。」徐默格的聲音低沉,卻永遠透著一股寂靜孤單。

  「去哪裡?」

  「要人認不出,只能去關外。」徐默格站直了身子,「我想請你告訴主子,我與言歡都死在了趙氏兄弟手裡,從此世上便沒有我二人。」

  木頭聽他語氣堅決,心中有些觸動,慨然道:「你們放心去。」

  徐默格正色抱拳,「我二人此生只怕再不能回中原,大恩不言謝。」

  木頭也抱拳道:「不必客氣,一路走好。」

  蘇離離這一覺睡得並不太熟,恍惚中醒來,火堆懨懨欲滅,山洞裡昏暗,言歡已不在身邊。她微微一動,觸到木頭的胸膛,往他懷裡縮了縮,問:「言歡姐姐呢?」

  木頭抱著她,輕聲道:「走了。」

  「跟徐默格?」

  「嗯。」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頭髮。

  蘇離離在他懷裡靜靜地伏了一會兒,山洞外已有些透亮的晨光,天空青白。她似睡非睡,又懶懶地不想動腦子,只覺被他這樣抱著可以過完一世。眯了一會兒,方打了個小小的呵欠,看著山洞裡漸漸亮了起來,蘇離離朦朧半醒,口齒遲澀,含糊問道:「那圖裡的內容你真記下了?」

  木頭也懶懶地答:「記下了。」

  蘇離離沉默片刻,怪道:「沒想到你也會騙人,把趙無妨騙得團團轉。」

  「我當然騙人,只不騙你;就像你也騙人,只不騙我。」

  蘇離離沉吟片刻,臉在他肩窩蹭了蹭,輕笑道:「徐默格遮著一張臉,看去都不似活人;言歡姐姐冷若冰霜。兩人話都不說一句,想不到竟會結下私情。」

  木頭換了換姿勢,仍是抱著她道:「我看他們般配得很。言歡過去心裡有怨,對你自然生疏憎惡;她如今有了愛人,待人便有了善意。這也是人之常情。」

  蘇離離思忖半晌,深以為然,「嗯,那倒不錯,你在我身邊,我就心滿意足得很,看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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