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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那青衣男子放下酒杯,有些黯然道:「蘇姑娘。」

  他這句蘇姑娘一出口,蘇離離驀地一驚,但看他眉目不蹙而憂,那神色似曾相識。蘇離離結巴道:「時……時大……大叔!」

  時至今日,他不像冀北所見時的瘋癲,蘇離離也不好堂皇地叫他「時大哥」。時繹之見她有些驚嚇,淡淡一笑:「你是辭修的女兒?」

  「是。」

  他溫言道:「你不用怕。那日真氣衝破我任脈,鬼使神差竟將我先前走火入魔的瘋症治好了。」

  蘇離離點點頭,也不好說什麼。時繹之道:「你記得小時候的事?」

  「記得一些,記得那天下雨,你失手殺了我娘。」

  時繹之眼睛驀然一濕:「失手,呵呵……那你恨不恨我?」

  蘇離離默然片刻:「我不恨你,恨你有什麼意思。你害過我,我也算計過你,扯平了。」

  時繹之端詳她面龐,低低一歎:「你真是辭修的女兒,連性子也像。」

  蘇離離抬頭看他,忍不住道:「你怎麼認得我娘?」

  他一仰頭喝盡了杯中清釀:「我一直就認得她,從小就認得她,我和你娘是師兄妹。你可能不知道,你娘本是江湖中人,並非書香門第。」

  二十年前,鶯飛草長,時繹之與蘇辭修紅衣青騎,山水為樂。本是思無邪,卻因偶遇而改了心衷。師妹愛上了一個文弱書生,成了人妻。師兄輾轉來到京城,投身朝中,只為時時見她。然而一個人的心不在,縱然天天相見也不過是徒增悲戚。

  「有些東西真是說不清。」時繹之緩緩道,「你娘的劍法好,當年在太微山也算小有名氣,她也頗為自得,曾說自己夫婿必要勝過自己才會嫁。我武功一直比她好,她也一直很尊敬我,我以為有朝一日她必會嫁我。誰知她最後嫁的人,絲毫武功也不會。」

  「你娘看著灑脫隨性,有時卻又很認死理。我知她不會回頭,也想放手而去。就在那時,葉知秋辭官離朝,我奉命追殺。」他歎息,「那時我心裡恨你爹,確是想殺他。然而你娘……你也知道的。」

  蘇離離聽他說完,低頭不答,心裡波瀾起伏。

  時繹之歎道:「你不必恨我,我真氣在任脈衝突,日夜往返不息,竟不受我控制,其苦萬般。這樣不死不活,無親無故地活著遠比死了更難。這也是活該的報應吧。」他話鋒一轉,「上次跟你到冀北將軍府地牢的人,是祁鳳翔嗎?」

  「是。」

  時繹之搖頭道:「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朋友而已。」蘇離離苦笑著想,他不抓著我,誰願意做他朋友。

  時繹之道:「那你有什麼打算呢?」

  蘇離離食指在筷子上劃著:「隨便逛逛,沒錢了再說吧。」

  他淡淡笑道:「關鍵在於,你需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

  蘇離離默然想了一陣,「我要什麼?」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想不要被那些想找我的人找著。」她有些怔忡地抬頭,轉看四周,別人的飯都吃完了,「你要的是什麼?」

  時繹之道:「我現下正要去三字穀,看看能不能治好我的內傷。」

  「那是什麼地方?」

  時繹之笑道:「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三字谷乃是神醫韓蟄鳴的住處,韓先生深居不出,所有求醫之人只能送上門去。無論刀劍外傷,或是沉屙重病,他總有法子救治。所以江湖中人不怕他醫不好,只怕他不醫。」

  蘇離離聽得眼睛溜圓,不禁歎息:「這人真是棺材鋪的大敵!」她站起身來,對著店家喊,「小二,算賬。」轉對時繹之道,「飯吃完了,就此別過吧。」

  時繹之搖頭道:「你一直被人跟蹤著,還不知道。」

  蘇離離不相信:「誰跟蹤我?」

  時繹之拈一根筷子,手腕微微一抬。那筷子直飛向屋頂,穿破屋瓦一聲脆響,時繹之喝道:「下來吧。」

  一個黑影自簷上飄落,站在階下,黑紗覆面,看不清五官,蘇離離卻認了出來,驚道:「是你!」

  本已過來的店家嚇得連連倒退,一轉身縮到櫃檯後,和店小二一起,半露著腦袋看這三人。

  「你認識?」時繹之問。

  蘇離離點頭:「認識,祁鳳翔的人。」

  扒爪臉緩緩進來道:「閣下好身手,隔著屋瓦我竟避不過你的筷子。」

  時繹之未及說話,蘇離離已然怒道:「你一直跟著我?!」

  「是。」

  「那……那……」她一時不知從何問起。

  扒爪臉已善解人意地接了下去:「你的消息我一直都有回報給京裡。」

  「你主子怎麼說呢?」蘇離離怒極反笑。

  「讓我沿路保護你,直到你逛膩了為止。」

  祁鳳翔真是令人髮指!蘇離離有些惱,卻冷笑道:「怪不得我走了這一路還沒讓人賣了,打出生就沒這麼順風順水過,原來是你在暗中跟著。這樣多不好,我吃飯你看著!」她一拍桌子坐下來。

  時繹之微微笑道:「祁鳳翔倒是個有心人。」

  蘇離離咬牙,強勁兒也上來了。他憑什麼這般淡定,要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納入指掌。她轉頭道:「時叔叔,不如我跟你去三字穀吧。只是這個人跟著討厭得很。」

  時繹之笑道:「你也莫要為難他,他為人下屬,原本不得已。何況並無惡意。」他轉向扒爪臉,卻是冷凝語氣,「你願意跟著就跟著,只是我這位侄女不愛見你,你便不要出來了吧。」

  蘇離離看了時繹之一眼,沒有再說話。

  三字穀在徽州南面的冷水鎮上。蘇離離一路上前後左右地看,問時繹之:「他藏在哪裡的呢?為什麼我都看不見就跟了我一路。」時繹之大笑。

  冷水鎮位置稍僻,房屋簡潔,民風樸實。晚上住在那裡,時繹之指點著房上炊煙道:「離離,你看這裡的人,他們雖各有弱點,彼此之間卻從不乏關愛。」

  蘇離離抬頭看去,一縷青煙嫋嫋而起,像極了她不曾遇見祁鳳翔時的日子,清淡如茶。她望著這郊野村莊平靜中的生動,覺得這是豐沛充足的生活。

  這生活於她,或者曾經一度如此,或者可能再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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