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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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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蘇離離膽怯地開口道:「我叫於飛。」 蘇離離驀然想起木頭才到這裡時,也是這般戒備猶疑,只是眼神之中比這孩子多了幾分堅毅。蘇離離笑道:「你別怕,這城裡的大人們發了瘋,才鬧得震天動地。咱們別理他們。」 於飛懂事地點點頭。 天明時分,張師傅辭去。之後十幾日,蘇離離都默默守在店裡。於飛很沉默,尾巴一樣跟著蘇離離,像是被人拋棄的小狗,找著了主人。蘇離離本是個心軟的,也就真心實意待他好。 因為街上亂,程叔不讓蘇離離上街,自己出去買食用之物,有多少買多少,都屯在店裡。然而京城的物資卻越來越短缺,兵士又搶掠,挨過這幾日,也不知道往後如何。蘇離離望牆興歎,這天下治起來不是朝夕之功,毀起來卻一夜蕩盡。 那位太師大人軾君篡政,將皇室宗族屠戮一空;意猶未盡,大駕擺到街上,看誰不順眼就殺誰。京中各富豪之家,敵對的朝臣府邸,通通抄了一空,充入國庫。花天酒地,縱欲無度。這時節,人命如草芥,惜命之人皆縮頭在家。 十月初時,又有消息傳來,外面的軍隊舉著為皇帝報仇的旗號,打到京城來了。京城勢單力微,難以久持,有那麼些人便破罐子破摔。那太師鮑輝大人,似乎也抱了這樣的態度,既集結不起有力的抵抗,便放火燒城。 京城繁華一世,終淪為人間地獄。 蘇記棺材鋪正在百福街角,燒了半個鋪面,幸虧風向朝外,才止住了火。覆巢之下,蘇離離也不驚不急了,只將內門改做大門,關上避個風雨。這天爬上屋頂看去,城西方向正燃得熊熊,黑煙直沖上天。 她順著梯子爬下去,回房裡抱了木頭留下的那柄市井俗貨,拿著覺得又長又重,不稱手。放下那劍,又去廚房舉了把菜刀,拉開門要出去。於飛拽著她衣角道:「蘇姐姐,你去哪裡?」 蘇離離擎刀道:「我出去找程叔,他去了這半日還沒回來。你好好待在家裡,要是有人闖進來就到後院堆雜物的角落那只空水缸裡躲躲。」于飛應了,蘇離離出來帶上門,但見百福街上一片荒涼,到處是斷壁殘垣,有人在廢墟裡扒東西,有人在不明原因地奔逃。 蘇離離一路走去,沒見著程叔,轉了兩個街角,便到了西面明月樓。方才望見這條街上正燒著,明月樓也塌了大半,早已關門大吉。門邊擠著幾個驚慌失措的姑娘。蘇離離站在前門大聲道:「言歡姐姐,言歡姐姐!」 叫了一歇,汪媽媽那張圓圓的臉從裡面探出來,望了她一眼,也沒了慣常的一驚一乍談笑風生,反不悲不喜道:「蘇老闆,歡兒上個月讓人贖走了。」 城西門那邊傳來喧嘩聲,蘇離離大聲道:「去哪裡了?」 汪媽媽漠然地搖搖頭:「不知道。」 上個月,是了,皇帝已死,言歡自然是可以被贖出來的。可她被誰贖去,去了哪裡,竟也不告訴自己一聲。蘇離離站了一陣,有些茫然,城西那邊的喧嘩聲漸漸震耳欲聾。 她轉身往回走,剛走過一條街,就見亂軍從城門邊退來。一個滿臉是血的兵士,依稀是叫道:「城破了,城破了,快逃命啊。」 蘇離離以前見著定陵扒爪臉,覺得很可怕。此時這張滿是鮮血,大聲呼救的臉孔應是比扒爪臉更加恐怖才是。蘇離離見了卻仿佛沒有想像中的怕,她在退兵中逆流向前,只想回到店裡。 她雖是穿的男裝,身形卻很單弱,恍惚中不知是被哪個潰兵拖了一把,蘇離離不認識那人,一刀便砍了過去,幾點液體濺到臉上。她也不多看,掙開就跑。耳聽一個人說:「他朝城門那邊跑,肯定是奸細,捉住他。」 蘇離離不及細看,回身揮了菜刀拼命一般亂砍過去。背後有嘈雜的馬蹄聲沖了過來,刀影在眼前晃。耳邊「嗖」的一聲風響,一支長箭越過她臉側,直沒入面前那潰兵的咽喉。那人慘叫一聲,朝她倒了過來。 蘇離離不暇多想,一手抓住箭杆,一刀揮過去砍上他頸側。菜刀嵌在那人脖子上,隨他倒在地下。蘇離離一愣的時間,背後騎兵風一般掠過,人已被淩空抱起,摔得趴在了馬背上。 她尖叫一聲,掙扎起來,手被那騎馬的人捉得很緊,掙脫不開。那人勒馬站定,沉聲道:「蘇老闆,你彆扭來扭去的可好。」蘇離離覺得這聲音有些熟,語調卻又過於冷靜沉穩,一時分辨不出是誰。那人已將蘇離離提起來坐穩在馬鞍上,評道:「砍人倒是利落,只是下手時不可驚慌失措。」 蘇離離望見祁鳳翔那張沾著烽煙的俊逸面龐,四目相對不過數指距離。祁鳳翔看她嚇得愣愣地望著自己,原本嚴肅的表情也漾上了笑意,增了幾分往日的調侃態度,道:「我上次定的棺材做好了沒有?」 「啊?」蘇離離的腦子有些卡。 「我說了十月中旬來取貨,你該不會劈了當柴燒了吧?」祁鳳翔仍是笑。 蘇離離回過神來,點頭:「做好了。」驟覺他雙手合在自己腰上,自己坐在他馬上,半倚在他身上,忙推他道,「棺材早做好了,就等你來取。」手卻觸到他冰涼的鎧甲,抬眼打量,祁鳳翔一身銀甲,肩直腰束,盔纓飄拂。 他落落大方地鬆開蘇離離,將她提起來放到馬下,交代一個親兵道:「帶她去找應公子。」回頭對蘇離離溫言道,「你不用怕,跟他去吧。回去把棺材擦擦灰,我明天來取。」他說完,笑了一笑,將馬一打,穿過長街而去。 他身後的騎兵也跟著他,風馳電掣般朝城心殺去。蘇離離看著這一隊騎兵過盡,被那親兵拽了一把才跟著他走。後面大隊人馬進來,與潰兵交上了手,百福街那邊零星巷戰。蘇離離此刻也過不去,只得跟了那親兵在入城的軍士中穿行。漸漸走到城門邊上,只剩了百餘步兵,圍著一輛樸素的大車。 親兵走到車旁,稟道:「應公子,三爺令我帶這個人來見你。」車裡有人漫不經心應了聲「知道了」。那親兵徑直去了,蘇離離站在車外,半天不見車裡動靜,也不知是哪個應公子,這般大架子。又站了一會兒,蘇離離咳了一聲道:「應公子,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車窗處忽然探出一人來,蘇離離認了片刻,才認出是扶歸樓裡跟祁鳳翔一起的小白臉書生,「哼哈二將」的「哈先生」。「哈先生」已然笑道:「原來是姑娘,恕我怠慢了,且上來小坐片刻?」 蘇離離看看那大車,推辭道:「不必了,我先回去了。」 小白臉道:「姑娘還是上來吧。這會兒入城正亂,你出去不到十步,說不定就給人殺死了。待祁兄安頓下來,我再送你回去。」 蘇離離只得上了馬車,車上甚寬,擺了一案的文具。小白臉書生略施一禮,道:「在下應文,上次匆匆相見,也不曾通姓名。姑娘可是姓蘇?」蘇離離心道,上次我趕你走,你當然通不了姓名,嘴裡卻簡潔答道:「是,應公子客氣了。」 應文也不多說,伏案修改一篇文稿。蘇離離瞥了一眼,是安民告示,遲疑道:「這是……哪裡的軍馬?」 應文一手寫著,嘴裡卻答道:「幽州戍衛營的。祁大人已傳檄討賊,三公子正是麾下先鋒。」 蘇離離心想,以祁鳳翔往來京城的頻率,自是經營許久,如今戰亂,自然先下京城,方可坐領諸侯。只怕祁家有此心思,不是一日兩日,正好鮑輝軾君,給了個名正言順的機會。蘇離離三分漠然,三分了然,看在應文眼裡,他輕輕一笑,收了文書,敲車道:「我們走吧。」 馬車緩緩行過如意坊,轉到百福街,正是蘇記棺材鋪燒焦的門面。蘇離離告辭下車,踢開斷木進了內院,見別無異狀,喚了於飛兩聲。於飛從後院奔了出來,撲到她腿上。蘇離離左右看了看,問:「程叔還沒回來?」 於飛搖頭,說:「剛剛有城邊潰兵進來,在院子裡翻了一陣,沒見錢財,就要燒房子。後來有人打過來,他們就跑了。」 蘇離離抱著于飛,默然無言。半晌,起身去廚房找了些東西,兩人胡亂吃了。一直到晚上,程叔也沒回來。蘇離離在床上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聽於飛已睡熟,才倚在床頭模糊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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