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子謀 | 上頁 下頁


  蘇離離憤憤地切著豆腐,撒了幾顆鹽。為了這小子,她歇業了一天沒開門。上門做活的木工也打發回去了。這會該吃晚飯的時候,程叔卻不得不去送貨。她將肉末排在嫩豆腐上碼好,擱到水汽繚繞的蒸籠裡小火蒸著,又轉到外面院子的菜畦,摘了四棵蔥翠的白菜。拿到廚房,摘了葉子洗淨,想了想,細細地切碎,用蝦米碎菇煮爛收汁。

  待那青菜燒好起鍋,蘇離離便把蒸籠揭了蓋。上層是鮮嫩細滑的豆腐肉末,下層是鬆散清香的米飯。用一個白瓷敞碗各盛一半,添了兩箸美味多汁的青菜,蘇離離端了碗來到那木閣子裡。下午大夫給他正骨時,他便昏了過去。這人真是倔,死死咬著牙,不肯出聲,眼睛一翻就昏過去了。把蘇離離給嚇得,還以為他真死了。

  蘇離離擱下碗,坐到床邊,用手指戳他額頭:「喂,醒醒。」

  那人不動,昏睡的臉上血跡泥漿已洗乾淨了,有些青澀稚氣,雖是蠟黃臉色,卻是劍眉薄唇,挺直的鼻樑。蘇離離心中齷齪地想:他這副樣子是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委實沒用得很,一張臉倒長得不賴,只怕賣到那啥的地方還能做個頭牌……

  她正胡思亂想,那人動了動。蘇離離趕緊推推他肩膀:「你快醒醒,再睡就得餓死了。」那人一醒便微微皺了皺眉,待得睜開眼睛看到蘇離離,神色便又平靜冷漠起來。蘇離離大是不悅,罵道:「疼就疼吧,裝什麼樣?!撐死的英雄,餓死的好漢。這裡有飯有菜,有本事你別吃,省得放低了你的身段!」她把碗重重地一敲,端起來,用勺子扒拉飯菜,鮮香四溢。

  那人咬牙望著她。蘇離離道:「想吃嗎?」

  他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蘇離離嘻嘻一笑:「你若還這樣惡狠狠地看著我,我便不給你吃。你縱然恨得我咬牙切齒也只得活活餓死。」

  那人眸子一低,不再看她,只望著床沿。他此時肯俯首低就卻比先前冷然的樣子更加無助。蘇離離心頭一軟,放了碗,將他扶起來,嘴裡卻道:「現在才知道低頭,白白找人罵。」將枕頭給他塞好,讓他半倚在那枕上,蘇離離端了碗一勺勺喂他飯菜。

  豆腐入口即化,那青菜她也切得極碎,無須怎麼費力便咽了下去。那人默默地咀嚼,眼神不再淩厲,卻沉默異常。蘇離離喂他吃完,放下碗,用手帕給他擦淨了嘴,又端了水喂他。那人也喝了,蘇離離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漆黑的眼珠子不看蘇離離,卻望著虛空,不答。蘇離離皺眉道:「怪不得你連正骨都不叫喚,原來是個啞巴啊。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惡事,這輩子業報現眼前。」

  他額上的青筋跳了跳,就在蘇離離端了碗要走時,他忽然開口,沙啞地問:「什麼是薄皮匣子?」

  蘇離離萬料不到這人第一句話是這樣問她,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就是廢料做的薄棺材,一百錢一具。」她咽了下口水,「那個……實在沒錢,白送也行……」因她早晨說要給他睡薄皮匣子,此刻見他問不由得心虛,聲音便少了底氣。

  「我的腿怎麼了?」他仍然望著床沿,淡淡地問。

  「骨頭折了,大夫已經給你正好了。」蘇離離機械地回答。

  「能好嗎?」

  「若是骨頭接得好,你也好好休養,不一定會殘疾。」她照樣把大夫的話說了一遍,心裡詫異,怎的他倒像是主子,她倒像是奴才,有問必答。

  他聽完,不再問,慢慢撐著身子倒下去躺著。

  蘇離離愣了半天,覺得不對,此人不明事理,需得跟他說明白。她徑直走到他面前,一手端著碗,一手指了自己道:「喂,你記住了。我,叫蘇離離,就是離離原上草的那個離離。我救了你的命,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默默地看了她兩眼,漠然道:「我知道了。」

  絲毫沒有銜環結草的感激之情。蘇離離有些來氣,指著他道:「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何方人氏,有錢沒錢,叫你家人來贖你。」

  他閉著眼睛道:「沒家沒人,更沒有錢。」

  「連名字也沒有?!」

  「沒有。」

  蘇離離看他倒在那裡,有氣無力,咬牙道:「你別以為我好心救了你,你就可以白吃白喝耍無賴。沒錢就給我做小工,沒名字我給你起一個。我滿院子都是木頭,你從今起就叫木頭了!」

  她自然是不等他答了,轉身出去時,將那破木門摔得「啪」的一響。

  第二天一早,天剛濛濛亮,蘇離離起床洗漱。

  晨曦中的後院靜謐清新,從井裡汲來的水流晶泄玉般從她指間滑過,涼涼的觸感讓蘇離離玩心忽起,一揚手,一串水珠灑了出去。仰頭看見院外的一棵黃桷樹,正抽著嫩黃淺綠的新葉。

  古來文人騷客多愛詠春傷秋,蘇離離獨不喜秋天。天氣實如人之心性,隆冬嚴寒,盛夏酷暑,都是至情至性,毫不做作。春天萬物欣然,如人微笑;秋天卻似幽閨怨婦,雖是色衰傷情,偏不肯痛快零落,只哀婉個沒完。

  蘇離離洗完臉,略略澆了一下菜地,覺得離那怨婦還有大半年光景,心情甚好,提了水便去廚房做飯。不多時,便端了碗甜米粥,推開了角落裡那間小屋的門。那塊木頭睜著眼,望著屋頂斜齜出來的一塊板子,見蘇離離進來,目光勉強落在她身上。

  蘇離離將他扶坐起來,自己坐在床沿,用勺子攪著粥,香糯清甜。那人臉色不似昨日蠟黃,然而仍蒼白得沒有血色,唯有一雙眼睛仍清冷犀利。蘇離離將勺子伸到他唇邊,他便抬手道:「我自己來。」聲線低沉,卻帶著沙礫相撞的清越。

  蘇離離隔開他手,冷笑道:「自己來?一會你就得離了這裡!」

  他並不表示訝異,只眼神微微一沉,蘇離離頓了頓,接道:「搬到東面那間空屋去,嘻嘻,你也自己來嗎?」

  這本是個小玩笑,他卻很不賞臉,抿著薄唇道:「為什麼救我?」

  蘇離離覺得此人防備之心太過,性子又冷,便也收了玩笑的態度,正色誠懇道:「不是我要救你,是你要死在我門口。你若死在我隔壁的門口,我連花板的薄皮匣子都不送。既救了你,你在一天,我不會餓著你凍著你,但你若有仇家尋到這裡,我也護不住你,這是你的命。你明白嗎?」

  蘇離離說得分明,他聽得清楚,點了點頭。蘇離離展顏一笑,贊道:「這樣好,我喜歡明白人。」她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唇邊,「昨天剛拉回木材,吃了飯我還要忙。這屋子潮,你筋骨有傷,住久了會落下病根。東面還有間廂房,堆著東西,一會我收拾了,你住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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