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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一闋(中):浮雲過眼

  ***

  晉穆背上的那道劍傷刺得並不深,且傷口未中要害,在英蒙子和樓湛的悉心照顧下,不過短短十日,他便能下榻坐去書案旁看書。

  而這一劍,他日後想起時,痛恨之下卻又不免微笑。

  這劍非但沒有要他的命,反而一改那暗無天日、只見風雪的往昔,讓他終於有了一次機會去親手主宰自己的命運。

  英蒙子既為人師,自當開始施以師道所學。晉穆入門,拜過英蒙子和英桓子後,英桓子授他一卷劍法為禮。聶荊雖人冷言少,卻和晉穆異常投緣,兩少年朝望旭日誦書、夕逢落日練武,皆為生平第一次結交朋友的興奮而喜悅不已。

  英桓子似乎也沒有離去的意思,日日和英蒙子對弈喝酒,師兄弟和睦無間,仿佛當日的小小疙瘩已經煙消雲散。

  半月之後,一份來自楚國邯鄲的密信打破了風平浪靜的樓府。英桓子閱信沉默,面龐微垂的刹那,掌中密信頃刻化為粉末。

  英蒙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滿地的白色碎末,唇邊浮出一絲笑容:「東方又去邯鄲找你大哥了?」

  英桓子冷冷一哼,也不答話,只吩咐聶荊:「荊兒,去收拾行李。」

  聶荊聞言發愣,看了一眼晉穆,有些不舍。

  「爹爹,再留兩日吧。兩日後是穆的生辰,我……」

  英桓子皺眉睨過去,聶荊面容一垮,餘下的話呢喃在唇邊,再也說不出來,只得沮喪而又認命地出了門。晉穆本想隨去,剛抬步時卻聞英桓子低聲道:「穆兒!」

  晉穆回身,揖手道:「師叔。」

  「你的令牌,」英桓子將那日在晉穆身上搜尋得到的玉牌還入他手裡,隨後又自袖中取出一枚不大的金印,淡淡道,「這是我給你的生辰禮物。」

  晉穆端詳著金印,看清那上面那個雍容飽滿的字跡「楚」後,有些發懵。

  「若晉國還是容不下你,便和你阿公一起來楚國,去邯鄲的西郊的潛儀府憑此令見我。」

  「去楚國找你?」晉穆疑惑,下意識地抬頭看英蒙子。

  英蒙子呵呵一笑,撫摸晉穆的頭,道:「你師叔雖然異想天開了一點,不過身處那個位子的人總是有點短見狹隘的地方,這是不治之症,也不能太怪他。你就當他可憐,謝一次好了。」

  英桓子哭笑不得,歎了口氣,氣息微微發顫,手指忍不住直揉額角。

  晉穆卻低頭,恭敬非常:「多謝師叔。」

  ***

  那一日,樓湛外出辦事徹夜未回。英桓子走後,晉穆一如既往地連夜挑燈揣摩劍法,遇到不懂的問題便去請教他那個名滿天下的師父。

  英蒙子捧著書卷、擰著眉毛細看了許久,然後側頭看著晉穆,滿臉茫然:「你要問什麼?」

  晉穆臉色一黑:「師父!」

  英蒙子抖著手卷起書簡,塞回晉穆懷裡,乾笑幾聲:「乖徒兒,為師不會武功啊。」

  「你不會武功?」晉穆一怔,旋即惱道,「你不會武功,怎麼不早說?」

  「早說了如何?」

  早說就不拜你為師了!晉穆咬牙,頓覺上當受騙,氣得渾身發抖。

  他正是因為技不如人才有此一劫,死裡逃生的他,是那麼明白怎樣去保護自己、讓自己好好活著的重要。故而對於英蒙子平日所授的謀略策論而言,他反倒更喜歡和聶荊在一處切磋武功。英蒙子的名聲他縱使偏處深宮一隅也聽說過,初聽他就是世人奉為神人般尊敬的英蒙子時,他自是毫不猶豫地便答應拜師。在他的心中,這個連父王提及都動容不已的名士一定是無所不能的大羅神仙,當然,就算是妖魔鬼怪他也不懼。他只想著英蒙子的傳奇,卻從未料到英蒙子原不過就是一個不懂武功的凡人。

  英蒙子何嘗不知他心中所想,他起身揉了揉晉穆僵硬如冰石的臉龐,歎息道:「為師雖不懂武功,但我會教你比武功更有用的東西。總有一日你會發現,對於你將來的命運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晉穆沉著臉不吭聲,面龐卻在英蒙子的掌下漸漸有了溫度。英蒙子笑了笑,又柔聲哄道:「你放心,你此生肯定不止我一個師父。教你武功的那個人,距離武城大概也不遠了。他的武功和你師叔不相上下,有他教你,今後就再沒人敢欺負你了。」

  晉穆再難毫不保留地立刻相信他的話,只輕輕哼了一聲,垂手握緊了那卷劍決。

  ***

  兩日後,樓湛回到府中,未曾休息便將晉穆帶去帝丘山下馳馬。雪白得毫無雜色的小馬駒漂亮是漂亮,可惜性烈暴躁。樓湛眯著眼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懶懶地看晉穆在白馬上顛伏危危,仿佛毫不關心。

  春日光燦,草原蒼野上晉穆緊拽著韁繩,雙腿緊夾馬腹,一個高喝提韁拍馬,奔馳到樓湛面前。他滿臉是汗,白皙的肌膚綻出朝霞般的紅潤,興高采烈地叫喊:「阿公,這就是你給穆兒的生辰禮物?多謝阿公送神駒!」白馬通靈,自被馴服後便耷拉腦袋任晉穆撫摸,一旦行起,卻奔騰如雷電。

  樓湛蒼老的容顏微微放緩,唇邊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笑過之後,他卻又搖頭,道:「這還不是禮物。」

  正在理著白馬鬃毛的晉穆聞言怔住,失望:「這馬不是給孩兒的?」

  「區區一馬算什麼?」樓湛大笑,仰首望天,「男兒傲視天下,麾下風煙縱橫數萬里,豈是一馬能及?阿公送你的,是它!」

  他伸手指著青天。晉穆抬起頭。

  蒼穹之下,一隻雄鷹搏擊長空,翱翔淩雲,吟嘯九霄。

  晉穆不解,呢喃道:「阿公?」

  樓湛扣指唇邊吹出一個響亮的口哨,雄鷹聞聲遨遊徘旋,展翅之時它環顧四合,帝王般的驕傲引得四面八方跟隨而來數千道灰影流線,一同停落草地上。

  晉穆目瞪口呆。

  樓湛收了口哨,淡淡然道:「青州樓氏族徽蒼鷹,穆兒你想必是知道的。阿公雖解甲多年,但樓氏為將為侯百餘年,一族的雄風並未隨之消散。這每一隻鷹的背後皆有一個樓氏族人,樓氏族人驍勇善戰,每個男兒都可以一當十。阿公之前出去辦事,便是為你重整黑鷹騎。」言罷,他將捏在手心許久,已然滾滾發燙的玄鐵令箭交到晉穆面前,肅然道:「樓氏後人,晉穆接令。」

  晉穆翻身下馬,單膝跪在樓湛馬前,雙手舉起接過玄鐵令箭。

  樓湛俯身拉起他,微笑道:「孩子,從此之後,世上無人再敢欺負你了。」

  晉穆起身,臉色平靜,並沒有樓湛想像中的激動無措。他望著手裡的令箭,再轉身看著落地似厚重的烏雲般密佈的蒼鷹,朗朗雙眸映照天上驕陽,湛出烈焰一般的奪目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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