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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中軍行轅燈火輝煌,入目是美玉瓷器,低眸見華錦地氈。正北方有金案金座,一男子斜倒軟塌上,黑狐皮裘下的那張面龐可稱年輕俊美,可惜勾唇挑眉間的模樣卻放誕輕狂。塌旁跪著女子二人,一人細心地剝著果子喂入男子的嘴裡,一人低頭輕輕為男子垂著腿,面色乖巧柔順。

  見我入帳,男子轉過頭來微微睜了一下眼,語氣模糊含寐聲:「夷光公主?來找你的夫君晉穆?」

  我懶得看他,只垂眸道:「是。夷光剛至雁門,聽聞他晨間來拜訪過大王,至晚未回,不知他此刻是否安好?」

  「唔。或許。」

  「或許?」我緊緊蹙眉。

  男子言詞輕挑:「是啊,本王雖討厭他到了極點,但也沒斷他胳膊斷他腿。他自然是好,好得很。」

  我抿唇松了口氣,情知他這麼說晉穆便暫且無恙,心定下來方想起要事。我向前走了幾步,自袖間取出一卷帛書彎腰遞過去:「夷光帶來了二哥的盟約國書。」

  男子不再作聲。

  身旁忽地有人輕輕走過,衣帶飄處,留下一陣幽香。

  我心疑抬眸,刹那的功夫,那兩名侍女已退了出去,而那男子何時下的塌靠近在我眼前,睨眸望著我時,笑容曖昧而又玩味。整個帥帳裡此時除了我和他外,僅留那個中年文士。

  我皺眉退後一步,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心中惱火不已。

  匈奴王勾勾嘴角,抬手摸了摸下巴,笑意滿是戲謔:「你便是搶了我妹妹夫婿的那個東齊公主?唔,美是美得讓人愛,可惜卻是白頭發的妖女。」

  我臉色一僵,指尖下意識地扣住腰間軟劍,當下恨不能一劍拔出刺他一窟窿。

  此刻他倒不再逼緊,肆意大笑幾聲後,長袖一揚,白皙的手掌遞到我面前來:「狐狸的盟約?拿來本王看看。」

  我咬咬唇角,正待將帛書交到他手裡時,帷帳突地被人掀起,一將軍沖進來連聲稟道:「不好了,大王。晉國穆侯不見了蹤影!」

  我心中一動,忙收回帛書納入袖中。

  匈奴王眸光一厲,面色冰寒,口中卻仍輕輕笑道:「哦,他是仙是神,能遁地飛天不成,怎地會突然不見了?」

  將軍看著他的笑容忍不住一個寒噤:「大王……是,是辛好公主……」

  「混帳!」匈奴王笑得妖嬈,目色卻刹那猙獰殘毒,「先把那個屢次壞我好事的丫頭鎖起來,待會本王再去審她!出飛騎,放雁梟,派狼兵,方圓百里挖地通天,定要給本王捉那小子回來!」

  「喏。」將軍應下,快速離去。

  匈奴王伸手按著額,沉思一會兒,轉眸看那一直默不作聲的中年文士:「丞相,如今……」

  文士舉手止住他的話,揚眉微笑,望著我:「夷光公主,請豫侯國書。」

  我本能退步,挑挑眉毛,拒絕:「不見晉穆,國書不給。」

  匈奴王回頭定定望住我,笑顏一展,目色說不出的淩厲張揚:「他逃了!你沒聽見?」

  「聽到了,你妹妹情深意長,夷光很是感佩。」我隨口與他周旋,身子不露痕跡地靠近帳簾處。

  文士歎了口氣,聲音涼涼:「不必費力了,穆侯能逃走,你,逃不走的。」一音即落,突然帳簾掀起,一股陰風吹入帥帳,燭火盡滅,滿眸黑暗。我正要轉身欲逃時,一隻胳膊伸來拉住了我,死死用力掐著我的手腕,幾乎快要捏碎我的骨頭。

  身後,匈奴王的聲音冰涼刺耳:「想逃?做夢!你……」話未說完,我已反手將淬過沉睡散的毒針刺入他的手臂,他悶哼一聲,手下一松,指尖頓時無力。

  我連忙掙扎著擺脫他的手,轉身欲撩開帳簾時,卻碰入了一人寬廣的胸膛。我以為是那中年文士,身子一躍跳離,運起掌風正待拍去時,那人卻低低道:「我!」

  聞聲我頓愣,掌風一滯收回。那人不待我反應便伸臂攏住我的腰,夾著我掠出帥帳,點足飛起,離逝如煙揚。

  ***

  夜下天寒,月色昏黃,風聲呼嘯掠過蒼原,泣泣如訴。

  自匈奴軍營追出的騎兵煞騰兇悍,鐵蹄踏踏震地動天,上千火把但凡劃過一處,盡叫墨沉蒼穹多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來。

  拉著我飛奔的那個人身著繡有金蛇紋的黑綾長袍,臉覆鬼面,不問也知他是誰。

  我吐出口氣:「侯離先生,夷光……」

  「閉嘴!」他厲聲一喝,猛地鬆手放開我,言詞涼如冰玉,「你先回雁門,守城!」

  「你呢?」

  「去引開狼兵!」語罷不待我再開口,黑衣一揚,自相反的方向橫逝空中,遠處火把的紅光斜射到他身上時,金絲紋蛇芯子猩紅,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肆遊無忌地纏繞在那高大的身軀上,詭異,古怪,也妖豔得噬人心魄。

  身後騎兵大喝揚刀,朝侯離飄離的方向拍馬追去。

  我站在原地怔了怔,而後倏然回頭,點足提氣,朝夜幕下的雁門關掠去。

  ***

  雁門關城牆上,墨離正徘徊著急。見我回來他顧不得跑下城樓,竟直直自高聳的城牆上飛躍下來,落地時,腳下不穩一個踉蹌。

  「夫人!末將一直在城牆上看,北胡人那裡好像亂了套了……」墨離探頭望望我身後,皺了眉毛,臉色一緊,手攢佩劍,「侯爺呢?匈奴人可有放他?」

  我顧不得多解釋,聞言只發愣:「他沒回雁門?」

  墨離搖搖頭,目色一閃,向前大跨一步,驚喜:「這麼說侯爺也逃出來了?」

  他沒回雁門……

  我擰眉,想起那匈奴王得知晉穆逃離後派兵遣將的兇狠,心中陡然急得如火焚燒,忍不住跺腳掉頭,抬步便欲回去尋他。

  墨離一把拉住我:「夫人莫急,我兄長墨武已領兵圍至敵後,侯爺未回雁門許是和他會合了也不一定。」

  這話突兀,激得我腦子頓時清醒。我停下腳步,在心中暗自計較一番,回眸看了看墨離,冷聲問:「你是說,墨武領兵來此,還繞去了匈奴軍營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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