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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無顏驀然冷冷一笑,抬起頭來,鳳眸裡顏色幽然暗了下去,鋒芒淺露。

  我看著他:「有問題?」

  無顏面色陰沉,咬牙涼聲:「好個穆侯!好個一箭三雕,這傢伙手段果然高得很啊!我就奇怪單說齊與北胡通商一事不至於讓他大駕屈臨金城,如今明白了,原來湑君和夷薑之事才是他南下真正的目的。」

  我聽不明白:「什麼意思?」

  「他若真心救夷薑,若真心想成全湑君,若真心不要你難過,怎會隻身一人前去送?若然真心,穆侯還會不敵紫衣侯?若然真心,他必會命黑鷹騎保護夷薑和湑君二人逃離紫衣衛追殺之下才會罷手。如此一人相送,所存何圖,顯而易見。」

  我茫然,笑了笑:「這麼說他也要湑君死?」

  「不止,」無顏眸色一沉,冷道,「淄衣密探最近探聽到金城藏珍閣裡有人買過安胎藥。」

  我驚得一下坐起身,全身倏地冰冷,手指顫微攢緊錦被:「你的意思是阿姐有了身孕?」

  無顏瞥眸望著我,雖不說話,但神色已然表明我的猜測無錯。

  「他……你……你們……」我顫抖著,氣得話不成音。

  無顏坐起身抱住我,輕拍著我的背:「丫頭,湑君必死勿庸置疑。夷薑本不至於死,設計將她一手推上那條不歸路的、徹底滅了南梁後嗣的人,不是我。」

  我氣苦又愧恨,虧得我如此信任他們,他們卻陷我入此局,成了幫兇。

  我推開他,重新躺了下去,翻身背對他:「我不管他。只是你……以後你盡可全心算計天下,要害人,要謀利,為了齊國我可以與你一同面對,但請你不要再算計我。再有一次騙我……」我頓下。

  「夷光……」他低聲喊。

  「事不過三。再有一次騙我利用我,便與君陌路。」我涼了心,涼了聲,言詞冰冷再無溫。

  他歎口氣,躺下抱住我,緊緊地,不放手。

  無顏,不要怪我狠心狠話,因為我不知道,下一次若有欺騙,自己不知將是怎樣地傷心收場?賠了命是小,賠了心,那才是大。

  ***

  四月,晴日大好。

  如醉春光漸漸轉為了初夏媚陽,菘山上灼然一度的桃夭謝去,青果締結滿枝,徐徐微風下,諾大的宮闕中總蕩拂著一股清新鮮靈的果香。明光耀亮高殿闊閣,刺眼的鋒芒自金色的瓦簷橫射天空,盎然燃燒的熠熠光彩環繞著整座宮廷,飛鳥掠過,不敢停留。

  三月底無顏便在齊國施行戰後恢復民生的新政國策,內則免賦稅三年,休養百姓,劃裡分田,民間耕種積極,百業重生;外則集巨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有度,得已欲,去所取,上求富國,下求富家。

  南方戰場上捷報頻傳金城,蒙牧、龍燼、侯須陀三路進軍神速果敢,攻城掠池,殺降逼誘,不出一月半壁南梁傾歸齊國。齊朝野聞之歡騰鼓舞,揚眉吐氣下,盡掃半年前被梁楚逼至絕路的恥辱悲憤。

  ***

  夜晚,風有點涼。窗外稀疏傳來幾聲細碎的蟲鳴聲,淺轉低吟,並不招人厭煩。殿裡燈盞明亮,帷帳輕飄,珠玉串成的簾子偶爾發出幾聲清脆的碰觸聲,叮噹聲冷冷洌洌的,帶著珠玉上冰涼的溫度一點點在殿間散開。

  無顏斜身躺在一邊的軟塌上看奏摺,我伏案默寫著楚桓的那兩卷竹簡,凝神回憶,全心皆思,一時專注不知身外事。

  腰間突然一隻胳膊纏了過來,我嚇了一跳,筆下一頓,雪白的錦書上頓時多出一道長長的墨蹟。

  「作甚麼?不要鬧。」我不耐煩,正要扭頭瞪他時,卻聞得耳畔那人低低一聲歎息,似無奈憂愁,又似苦惱難解,我心思一動,於是擱下手中的筆,忙轉身抱住他,改口,柔聲問:「怎麼啦?」

  他抿唇一笑,摟過我坐入他的懷中,垂眸盯著我的眼睛:「丫頭想不想親眼去南國看看雲夢山水、天府之饒、蜀道絕險?」

  我蹙了一下眉,遲疑:「這個時候?」

  「不願?」他低聲問,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裡揉捏著。

  我搖搖頭:「你不是說南梁城池雖歸,民心仍不穩?而且近日不斷有齊軍因不適應南國瘴氣悶熱的環境而得病求歸的奏摺送來金城,你昨日還擔心梁國百姓們消停沒多久、會趁此機會又開始鬧反抗的不是?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帶我去遊玩?」

  他聞言稍稍抬了頭,看著我,鳳眸凝深:「不是遊玩,是南下辦事,順便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夏惠。」

  我不解:「上次在西陵時你便提過。不過……要我見他作甚麼?」

  無顏睨眼瞅著我,微笑:「找他給我的丫頭解毒。」

  我卻不信:「師父都不行,他能解?」

  「誰說你師父不行?」無顏面色古怪,勾唇笑道,「你師父貪玩,這麼久都沒消息我擔心他誤事。咱們去找夏惠也是一樣。南毒西藥,梁國毒草瘴氣多,夏國靈草妙藥多,且夏國王族所有人皆是精通醫道的聖手,你師父懂的,身為王上的夏惠自然都會。」

  我想想,還是懷疑:「夏惠會救我?」

  「你忘記了你母親是哪國公主?」

  我大悟,明白過來,可是——

  「東方莫究竟是誰?」

  「你說呢?」無顏一挑劍眉,反問著我,神色間既見神秘又見風流,優雅下魅惑浮生,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

  我腦中念光一閃,點點頭,回眸看了看書案上的那份未寫完的帛書,不由得歎道:「知道了。他和楚桓一樣狡猾,居然裝死!」

  無顏揚眉,不露聲色:「我早說過他會玩。天下聰明人不多,上一輩中,不算輩長年輕的夏惠,其他人裡可稱睿智多謀的唯三人矣。如今一人已死,一人裝死,還有一個……」他停下言詞,沉吟。

  「怎麼?」

  「還有一個,是北方蒼狼,最不動聲色,最兇狠,最難防範。二十年前他能以一句話挑撥齊楚開戰導致天下大亂,事後卻無辜抽身事外,輕輕鬆松地讓晉自此崛起北方獨霸中原。而這二十年裡,除近五年晉穆封相拜侯開始接手管晉外,前十五年襄公管朝辦事看似平庸非常,但天下大利無不歸流北晉。此人心機之深,深不可測。」

  言罷,無顏橫眸望向窗外夜色,目光不再溫柔,一抹寒芒倏然劃過那漂亮的墨玉眼瞳,臉色冰涼陰沉,看得我忍不住瑟瑟一個寒噤,忙彎了胳膊抱緊他。

  「你怕麽?」

  無顏沉默,半日,他低聲道:「沒動靜的人,最危險,但不一定最可怕。」

  「為什麼?」

  「因為他也有死穴。」

  我想了想,問:「你說姑姑?」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鳳眸笑得彎起來,柔聲:「我的丫頭真的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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