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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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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半月前,楓三在紅顏堵坊暗通晉國國賓館的秘道掩護下星夜離安城,淄衣密探一路護送,如今他已安全逃回夏國境內,」豪姬言至此話語頓了一下,眸光一轉,看向擺在無顏案上那個華麗的錦盒,伸手指了指,笑道,「楓三托我帶話回侯爺,玉璧連城,換他一命歸國,他甘願拱手相送。」 我聽了不禁奇怪:「不是說連城璧送給了姑姑?」 無顏伸指揉揉眉,唇邊笑意淺淺:「可光明正大地送,亦可鬼神不知地奪,如此,方不失亂世下豪客政商的風範和行徑。一個玉璧,離間晉後穆侯,誅太子望而亂晉國,討好齊再換自身命……」無顏搖搖頭,感歎,「子蘭就是子蘭,不愧是商人,從來做事都是只賺不虧。」 豪姬掩袖,不以為然:「翡翠玲瓏塔他可當真送給妍公主了,這事不假。」 無顏輕聲笑,並不在這話題上多停留,只問道:「子蘭外逃,穆侯手下的黑鷹騎士當真沒有動靜?」 「沒有,」豪姬答話時皺了皺眉,似也困惑,「淄衣密探帶著子蘭前一步出了安城時,隨後我就差人通知了黑鷹騎,不過……貌似對方沒有什麼反應,並未追蹤,而是任楓三離去。」 「意料之中,」無顏一點也不訝異,臉上笑意愈發蠱惑動人,問,「楓三回了鳳翔城?」 「並非如此。楓三入夏後取道南下,看似是前往夏梁戰場。」 修長的指尖慢悠悠地敲打著書案,無顏斜眸笑道:「正該如此。那黑鷹騎怕不是不追,而是與你手下的人背道而馳,先行南下狙擊了呢。」 豪姬怔了一下,恍悟過來後面色不禁暗了暗。她垂下眸,似是遲疑思量一番後,方開口道:「這麼說,我們雖救了楓子蘭,且賣了人情給穆侯,到頭來卻還是局如當初,是盤死局?」 無顏搖頭,歎氣:「無礙。我另有安排。說其二。」 豪姬沉吟一下,答:「其二,晉太子望逝後,晉王北去燕城王陵親自為太子望拜魂祭天開陵寢,晉後欲攬朝事。只可惜穆侯在閉門府邸追思已逝王兄一月後,鬼面不覆,朝堂露真容,群臣俯首稱天人之姿,既感慨穆侯在太子望生前禮讓謙遜的厚德,又敬佩穆侯在楚丘一戰中的英勇果敢,晉後勢挫。」 敲打著書案的指尖停下來,無顏瞥眸看豪姬:「就這麼簡單?」 「豫侯以為該如何?」 無顏凝眸而笑。 我輕聲插嘴:「晉太子望猝死于楚丘晉營,行轅將士們皆是晉穆的人,晉穆就算表面再清白,姑姑也沒那麼容易讓他就此脫離干係。」 「丫頭這話很有見地,」無顏笑了笑,揚眉,「勞煩豪姬說說第三件事。」 「其三,夷光公主逝前毀晉齊兩國婚約之事也傳遍晉國,諸人皆傷悼惋惜,稱公主和穆侯本該是天造地設的玉人一對,卻可憐公主早死,而公子遮顏扮醜瞞過了天下紅顏的眼睛。匈奴王因此事停留安城,為其妹辛好公主向晉國正式提出聯姻之邀。」 我心中陡地一跳,既納悶,又不解:「什麼叫我逝前毀了晉齊的婚約?」 豪姬轉眸看了看我,表情奇怪:「難道不是這樣?」 我不答,只揚眸看無顏。無顏悠然一笑,臉上含笑如清風恬淡安靜,只是那雙漂亮的眸子卻漸漸暗了下去,偶爾似有鋒芒迅速劃過,偶爾又深邃如夜空,寬廣無邊,晦澀難懂。 「豪姬奔波勞累,先去歇息吧。」我起身走至豪姬身旁,低聲道。 豪姬望著我,再瞅瞅無顏,若有所悟地笑了笑,和藹地:「好,我先下去,你們好好聊。」 *** 耳邊一陣沉寂,無顏不語,看著我出神。我垂下眸,望著腰間的銀色纓絡有些發呆。我和他皆不笨,那個所謂夷光公主逝前毀了晉齊的婚約的傳言不過是晉穆有意放出來的話。其意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我「死」而復活後不必再背負一個被人拋棄不屑的恥辱和駡名。 無顏歎了口氣。 我抬頭望著他,惶惑地囁嚅道:「你說,我們是不是還欠他的?他怎麼總要讓我們欠著他?他可以說是他不要我,為何要說是我不要他?」 無顏直直盯著我,半響,方無奈地笑了笑,提醒我:「他做得沒錯,的確是你不要他。」 我瞪眼,無語。 無顏起身走過來,雪袖上揚,溫暖的指尖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琥珀香氣濃濃馥鼻。默了片刻,他囈語般地喃喃:「夷光,不管我們怎麼做,那個人,他還是放不下呢。」 我心神搖了搖,想起帝丘時晉穆種種的好,那時的他,君子溫雅,行止笑容仿若三月春光般的明朗和煦,照在人身上,一陣陣窩心的暖頤。轉念又想到楚丘太子望暴斃時我心中的恐慌,想起那人能弑兄奪權,一時竟又能兇狠決絕如漠北蒼狼般危險難妨……想著想著,我失了神:「我真的搞不懂,他究竟是怎樣的人。」 「無論他做什麼,丫頭,」無顏柔聲,抱住我,緩緩言道,「我承認,那個人,縱使有心敢負天下,卻也不願傷你一分一毫。」 我默然,只顧搖頭,卻不出聲。 「去看看連城璧?」他打破沉寂,出聲建議。 我這才想起書案上的錦盒,适才聽聞豪姬話中的意思心中雖猜到了卻不敢肯定,此刻待無顏說出來,方激動得什麼煩惱也暫時皆忘卻腦後,忙拉了他靠近書案,打開錦盒。 *** 白玉無暇,色澤通透溫潤,光華淺曄,圓似滿月,神如雪姿。玉中嵌圖案,雖是精心雕鑿,但一眼望去卻如渾然天成的奇景。一女子施施立於玉間,裙裾逶迤,衣帶盛放芙蓉花,飄髥縷縷,青絲垂落,翩然靈動之態,傾城靜好之容,回眸一瞥,便可驚絕天下。宛笑生風顏如花,看得久了,仿佛覺得眼前這是能自玉間走出的活生生的人。 「她便是母后?」我伸指觸著玉璧中的人,細細凝望。十八年思念無緣,此刻初見母親的容顏,自是滿心的歡喜孺慕,隱隱地,卻又似夾了份苦澀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惘然失落,仿佛總有什麼,正在漸漸離去,離去,直到我見不著,抓不住。 「原來我長得像母后,」我輕聲道,想起在宗廟祠堂見過的父王畫像,忽地笑了,「不過王叔說過,我性子像父王。」 無顏不答,只笑看著我:「可喜歡?」 「嗯。」我點頭,抿唇,抱著白玉壁貼近懷中。玉璧暖暖的,並不冰涼,恰好的溫度如當真正依偎著母后一般,心中驟然有了一種久遠的迷戀和悸動。 突地我腦中念光一閃覺得不對,忙又放平了玉璧,指尖輕輕摸了摸玉中人的面龐,奇道:「怎麼母后的眼睛是紅色的?」 無顏垂眸。 「雕玉璧時,匠人滴血,無意融入進去的,不是你母親眼睛本來顏色。」他這般解釋。 「這血不能化?」我挪動手指擦了擦,見無果,便又抬頭看著他,疑惑,「你怎地知道是那匠人的血?」 無顏輕歎:「說來話長,父王臨逝前的話,他說了整整一日,關於我們的上輩,關於我們的上上輩。還有楚桓,他也說了……這些故事,以後閒暇,我慢慢講給你聽。」 「現在不行?」 他搖頭。 「那故事美不美?」 「美。」 無顏笑了,玉般俊美的面龐映著緋色霞彩的顏色,劍眉斜斜,鳳眸微彎,別樣地迷惑人。 可我卻從他含笑的眸底看到了一絲隱隱的憂傷和淒涼,不是為我們,而是為在他口中說及我們的上輩、上上輩時的憐憫和同情,那種哀和痛,綿長,而又悠遠,仿佛能穿透歲月天地之遙,遠遠地,靜靜地,觀望先輩們的跌宕起伏、是非糾葛。 那故事,必然美。 是淒美。 我不由得彎了彎唇,放下玉璧,抱住他:「無顏,我們要好好的。」 「好。」 「不哀,不痛,永遠在一起。」 「好。」 「說話算話。」 「算話。」 我輕聲笑了,仰面看著他,再看看窗外的天空,道:「那這樣,我們的故事就簡單許多了。」 「是,」他低下頭,冰涼的下巴緊緊貼著我的額角,吃吃笑了,「這樣,我們的後人就不用煩講個故事要幾天幾夜睡不著了。」 我們的後人? 我臉一紅,松了手臂放開他,拿起錦盒就往外走。 「去哪?」 「找豪姬。」 「作甚麼?」 我回頭,嫣然笑:「我要學舞。」 他恍了一下神:「為何?」 我歪了腦袋,眨眨眼,笑而不答。 公子茫然。 轉身時,房外有內侍稟報:「公子,大臣們都奉命到了兩儀宮前殿,待您夜朝。」 無顏不說話,看著我。 我退後幾步,避門不走,輕身躍起,自大開的窗櫺間飛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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