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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我蹙眉,抿了抿唇,低聲問:「他是不是還沒死?」

  他歎氣,聲色不動:「還沒,不過也快了。」

  這聲音太過冷漠和無情,我心中一緊,凝目看著他:「他是你的父親。」

  「可他殺過你。」

  「我沒死。」

  「卻讓晉穆有了救你的機會。我們欠了他人情。這種感覺我不喜歡,」他搖頭笑,飛眸打量我一眼,催促,「下棋。」

  我隨手扔下白子,繼續問:「你既如此恨他,為何又來楚國見他?」

  好看得讓人驚羨的眸子暗了暗,他抬頭,看了看我,而後落子盤上,不緊不慢道:「有些事必須要在他死前說清楚。他既不方便行走,那只有我來了。」

  「什麼事?」

  「他割與齊接境的十座城池給我,我幫他奪兵權,扶聶荊繼位。」

  我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心中一落,刹那什麼感覺都湧了上來,激得我思緒驟亂。「你和晉穆說好的,他謀楚,你不得插手。」

  「那是戰後的事,不是說現在。」

  棋子自手心滑落,我盯著那人漂亮蠱惑的面龐,驚得說不出話。手顫微一下,我還是伸去握住他冰涼的指尖,呢喃:「無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麽?」

  「自然知道,」他笑了,唇角上揚,眸色深深,「我在做有利齊國的事。聶荊繼位,總比凡羽和沖羽繼位的好。日後晉穆也會感激我的,畢竟對付一個不通政權謀略的刺客來說,肯定會比對付那些自小在爭權奪利中長大的公子容易得多。」

  我怔怔望著他,心底直滲寒氣,全身似如墜冰窖的涼。抓著他的手指用力再用力,隨後還是無力鬆開。「可是你知道麽,楚桓原本讓聶荊去找幫忙的那個人是晉穆。他為了和你的盟約,拒絕了他的條件。」我想起那日聶荊帶來的第一卷帛書,腦中嗡嗡響,神思恍然不清。

  無顏歎氣,起身抱著我走去書架旁的軟塌,無奈道:「你以為我想?我若有他目前的優勢,縱使楚桓提出再好的條件,我亦不會答應。」

  「無顏,」我抱住他的脖子,將臉頰貼至他的下巴,輕聲勸說,「無顏,我們不要城池,不要這意外而來的饜食,我們遵守和晉國的諾言,待退了楚梁的兵後,我們安守齊國,不問中原的事,好不好?」

  無顏低頭吻我的額角,澀然笑:「天下事你不謀人別人必謀你,你以為安守一隅別人就不來犯你?不,沒有這麼簡單。要想安定,必須先強大。」

  「可是……」話剛出口餘音卻消無,他的唇緊緊覆住我的嘴巴,熱切吻著,不讓我說話。

  這吻太深入太霸道,吻得我心中一陣緊縮,胸中所有的空氣仿佛都被吸空,窒息抑懣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掙扎著,伸手將他推開,輕聲喘息。

  ***

  「無顏。」

  「恩?」

  「帶我回去吧,好不好?」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十多日沒見,那張俊美的面龐明顯消瘦幾分。鳳眸橫掃,顧盼飛揚間雖神采依舊,但暗黑深邃的目色中,已夾入了越來越多我看不懂的晦澀和冰涼。

  這樣的猜忌和隔閡不能增多,我要陪在他身邊,與他承受所有,不離一步才好。

  他抿緊唇,眉宇間謐色漸起,不語。

  「我……我答應了晉穆找到你後會回去見他。估計他現在已攻下了楚丘……你明早陪我去楚丘,見到他後,你們再談談,然後我隨你回金城,好不好?」我柔聲說著,滿懷期盼地看著他。

  他垂眸沉吟片刻,而後笑容微僵:「不,不好。」

  手指自他臉上滑落,我咬了唇,凝眸望著他,一時心寒,心酸,心疼。難受的感覺泛入骨骸,一陣陣刺過來,似痛,又非痛所能表達。

  「而且楚丘沒那麼容易攻下的,凡羽的鐵騎已調了十五萬北上。」他側眸,望著我,嘴角輕勾,笑意若有若無。

  我怔了怔,這才恍然大悟晉穆晝夜不歇、一直勞累部署的原因。只是想起臨走時他對著我泰然若素的輕鬆……我眸間一黯,垂下了頭,心道:這人是要強還是驕傲,這麼難打的戰卻絲毫不透露給我知曉?

  「你真的不要我跟你回去?」我拉住無顏的手,五指糾纏至他的指間。

  他不說話,繞在我肩上的手臂卻忽地一帶,將我摟著坐到他的身上,緊緊地,緊緊地,抱住。

  ***

  「你還記得八年前在帝丘我墜崖的事麽?」我揚起了臉,問他。

  他眸色一動,點頭。

  「那次救我的不是湑君。」我垂著腦袋靠上他的肩。

  無顏默,幽深的眸底顏色來回變幻,讓人看不透,猜不懂。

  縱使再看不分清,我還是直直地盯著他,眉尖一揚,我笑了,話聲卻有些冰涼:「那年救我的人也是晉穆。怎麼辦?怎麼辦?」

  無顏看著我,靜靜地,笑容斂去,依然不言不動。

  半天,他問:「誰說的?」

  「意哥哥。」

  無顏冷笑,皺眉:「他空得慌?閒事管了不少。」

  絕美的容顏上神色有陰戾,卻無任何的震驚和懷疑。我想了想,突地笑了:「你早知道?」

  他不答。

  「你早知道。」

  他咬了唇,面色微微蒼白。

  「你早知道!」

  我恨聲笑,想要鬆開他的手起身時,他卻把我死死按住,出聲道:「不要去楚丘了,明天和我回金城。」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渾身被他箍得動不了,唯有張口咬向了他的脖子,狠狠一下。

  隱約中他似倒吸了一口氣,倏而卻又歎氣,扳過我的頭吻住我的唇,細細密密,深深淺淺,揉撫,吮吸,輕輕地噬咬,慢慢地勾弄。

  「你騙我。」我眨了眨眼,淚水奪目而出。

  久見淡漠孤寂的面容上終於有了不安的慌張和迷亂,他望著我,神色失措。

  「你在乎?在乎當初誰救了你?」他問,目光複雜。

  「今時今日你問我在乎不在乎這個?」我哭著笑,笑著哭,哽咽聲模糊,「當初誰救了我又怎樣?我感激他,我敬重他,我愧疚,我難受,卻不能再愛他。我愛的那個人總是騙我,一次,兩次,接下來說不定還有第三次,第四次……我在乎這個!你懂不懂?」

  他低頭將下巴貼上我的額,輕聲道:「夷光。」

  我賭氣不應,揪著他的衣襟擦眼淚。

  眼淚擦不完,越擦越落。

  「丫頭,」他低聲喊,附著我耳邊輕輕道,「對不起,丫頭。是我不好,我不敢告訴你,我不敢。」

  我低頭,埋首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丫頭,明天我們回金城。」

  我沉默,良久,方重重捶了他一拳,道:「不許反悔,你說的。」

  他悶哼一聲,眉頭皺起,表情有些痛苦。

  我驚了驚,忙捏指按住他的手腕。

  「你受人重掌?」我又怒又急,慌道,「而且沒有運功抵抗?為什麼不還手?」

  他拉住我的手,笑得無謂:「還一人生我的恩情而已。他說了,說你上次只受了毒藥和匕首便一命嗚呼,他不甘,要我承受那最後一掌,換我身世的秘密。」

  「他都要死了還有力氣打人?」我生氣,也不解。

  無顏看我一眼,喉間噎了噎,方道:「是爰姑動的手。」

  「她手下留了情。」

  「對。」

  我靜靜望著他,剛控制好的淚水又在眼中翻滾。最近太柔弱太愛受傷,再不是那個在戰場上跟在他身旁言笑無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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