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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我費力地移開視線,驚奇地看向無顏。

  無顏展了展眉,唇角一揚,似笑非笑:「棋逢對手,方顯真章。驚訝什麼?本公子下了一輩子的輸棋,今天就在這局連本帶利通通給贏回來。」

  我不覺蹙了眉,睨眼看他,語氣有點僵:「如此說來,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你下棋的對手,不能激發你所有的棋藝,所以你之前才總輸我?」

  鳳眼斜瞥,他定定地望著我,眸底深湛,笑意沉沉,卻不說話。

  無言甚有聲。

  我點點頭,冷笑:「很好。」

  瞞得我很好!將我像傻瓜一般瞞著,像對敵人一般猜忌著藏掖著,很好!我臉上笑著,心裡卻又苦又痛,因為我不知道,他瞞著我的還有哪些事?他豫侯有遍佈天下的十萬密探,凡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我沒有。而我也不求知盡天下事,我只求知他一人而已。那份知曉可以不完全,但卻絕不能有刻意的謊言和處心積慮的刺探。

  「夷光。」劍眉皺了皺,他伸出手來,想要拉我過去。

  我側過身子,彆扭地避開。

  他愣住。

  身後有手扯住我的胳膊,溫暖堅定,微微用力,拖著我坐回原來的位子。「放心。我晉穆一輩子未與人對弈,今日一局,我定要幫你贏定他!」嗓音低沉,輕軟中別含安穩人心的力量。

  我咬了唇,想說不必卻又道不出口。

  可是即使要贏,我也要自己贏他。

  抬眸,剛要開口的刹那卻看到晉穆望向我清朗含笑的目光,唇角不自覺地一顫,話音自嘴邊溜走。我黯然看著棋局,觀戰不語。

  無顏輕輕笑出聲,鳳眸一轉,微寒的目光自晉穆與我身上一掠而過。僅僅一瞬後,他的笑容便又是滿不在乎的,眸間顏色又是恣意輕快的,一時仿佛看著我和晉穆若有所思,又仿佛看向了遙不可極的遠方,神采漸隱,依稀不可見其鋒芒。

  我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而後各自掉回視線,心底發涼。

  晉穆不出聲,只是一直握在我手腕處的手指越收越緊,越攏越有力,直到箍得我隱隱作痛,死命咬住了唇。既不願出聲呼痛,那唯有苦苦承受。

  「放開她。」無顏冷了聲,眸光瞥向了我的手腕。

  晉穆淡笑,落子盤中,道:「她是我的夫人,本公子為何要放?」

  無顏擰眉,深重的厲色自眸底浮現。他盯著晉穆,唇角微揚,似笑,似咬牙,又似風情雲淡,一字一字說得不慌不忙:「可你弄疼她了。」

  晉穆早在他剛才開口說話時便已放鬆了手中力道,此刻聞言只是笑,悠然一歎,笑著反駁:「豫侯愛妹心切本公子理解,不過……你確定你就沒有讓她疼過?」他勾了眸瞅我,緩聲道,「或許更疼。」

  無顏默。

  半天,他的眼光重新落回棋盤,挑了眉,若無其事地笑道:「下棋!」

  晉穆欣然擲子。

  我動了動手腕,他垂指下來握住了我的指尖,扣緊。暖意似驕陽之溫,正一絲絲自他掌心傳入我的體內。

  我愣了愣,凝了眸看眼前的人。

  公子如玉,風光霽月。

  他的夫人?

  我有些失神,眉尖深蹙。

  無顏在一旁慢慢笑,笑聲無謂,隱帶嘲諷,我聽了會受傷。

  於是裝作聽不到。

  ***

  盞茶功夫後,心思回落棋盤上。

  無顏拈指輕磨著手中白子,盯著棋局的眼眸裡光芒微動。他抬頭看了看晉穆,沉吟一番後忽道:「暗渡陳倉。穆侯此行,原來是存了這番心思?」

  「豫侯覺得穆此行不對?」晉穆眉宇間謐色添上,神情愈發地從容淡定。

  無顏笑,狡猾得意的詰色自眸底一閃而過:「梁國在南方,你們晉國是插不了手的。」

  晉穆微微一笑,聲色不動:「穆不求城池,只求富國之財。」

  無顏點頭,笑意發冷,面色卻更加得意,口中對晉穆說話,眸子卻轉向了我:「本公子早知晉國出兵別有所圖,果然,原來胃口還這般大,不止楚國,連梁國你們也要分羹!」

  我心底一陣寒,慌忙回眸看晉穆。

  晉穆不瞧我,明亮的眸子裡目色鎮定自如,笑,只是淺淺三分。「楚國如今處於內亂之際,敵我難分清,穆不想得罪一些不必要的人,所以並不打算再動手圍邯鄲。但我仍可以派晉軍為你收復齊國北方淪陷的城池,豫侯以為如何?」

  無顏望著他,唇角笑意漸漸僵硬。

  我驚了驚,問道:「楚國內亂?」

  晉穆淡笑,目光直直凝視著無顏:「一國二王,不亂才怪。」

  我腦中念光一閃,扭過頭看了一眼無顏。他臉上的神色雖遲疑卻不驚,分明是早已知曉這件事。難怪他膽子那麼大,夜襲鐘城,以八千對十幾萬,竟能一氣呵成趕走了楚軍。事中有因,分毫必爭,楚國內亂,楚軍人心自然惶惶不安。

  只是不知道這亂,是怎樣的亂?

  我獨自琢磨一會,正要問時,無顏已經冷笑著開口:「穆侯以為本公子無你的援軍便不能驅趕楚賊,收復北方失地了?」

  晉穆抿唇,毫不猶豫地點頭:「豫侯是天下第一公子,文才武略世人莫不敢比。穆相信,豫侯必有重興齊國的一日。只是穆想知道,昔日蔡丘一戰歷經三年,而且面對的只是楚軍二十萬鐵騎,如今金城周圍卻有楚軍三十余萬,梁軍二十五萬……豫侯這一次打算要耗時幾年戰勝此役?」

  無顏笑而不答。

  晉穆的聲音聽上去雖溫和,但言詞太過直白和咄咄逼人,我聽後面色一寒,甩了他的手站起身,笑道:「公子穆此言過了。蔡丘戰役雖歷時三年,但是三年一百八十戰,我方勝了一百六十戰。而且蔡丘之役無顏是求以戰養兵、以戰練兵,方且戰且歇,三年內將齊國的所有軍隊都在蔡丘戰場上浴血演練了一次,這才有了今日的齊國鐵甲軍,也才將齊國的軍力和戰鬥力自羸弱之勢提升上來。夷光知道晉國的軍隊在五國最為兇悍,齊國自知不如,當然難及你每次對陣北胡只需寥寥數月便可退敵的神速。」

  晉穆聞言半垂眸,臉上雖仍在笑,但眼底幽色深深淺淺,流轉不停。半響,他止了笑,歎了口氣,揚了眸看我,神色有些無奈,也略微有些漠然失落。

  我說話時無顏一直在沉默,目光緊緊盯著棋局,面色安詳,笑意隱隱。

  待他抬頭時,卻對著晉穆笑道:「夷光所言也不儘然。或許本公子當真需要穆侯的幫助。」

  「嗯?」我低頭,不解地看著那個素來狂傲不羈、天下人傑禮法毫不入他眼的公子無顏。

  無顏望著我,目中笑意深不可測:「楚國內亂,穆侯不插手,是他給我留了情面,雖說這情面有些勉強,當然,或許根本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聶荊和夜覽。不過晉軍若肯南下援齊對付楚軍,那我們齊國該歡迎,不該拒絕。百姓深受苦難,戰要速而不得拖。我雖速占了鐘城,卻只是一場大雪帶來的僥倖。而金城東西北三側環敵,若要全勝,著實不易。所以晉國若出兵,是齊之福。」

  晉穆笑了笑,不言。

  我心思一動,看了看無顏,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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