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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離歌渺渺,哭聲陣陣。半天下來,待所有人都哭累了,聲音幹啞漸低時,有內侍自側殿出來,高呼:「豫侯命,所有人哭聲不得停,不得歇,不得低,恭送先王魂歸太虛!」

  昏昏沉沉的腦子倏地被這聲激醒,我隨手抹了眼淚抬頭看四周,這才發現自入殿后就不曾見到無顏的影子。

  這聲命令傳下來,俯首跪地的大臣們不見如何,一些平日裡深受王叔寵惜的妃嬪卻早已安耐不住地陡然色變。

  豫侯何人,不過是一公子爾,有何權力讓份屬他長輩的諸妃嬪聽其令?

  果不然,第一個出聲冷笑的,便是素來和無顏有隙難的先王王后。

  嬌面一沉,紅腫的眸間有厲色隱動。她咬了牙,恨道:「怎麼先王剛死,他就敢以下犯上命令本宮?滿殿的人為先王哭喪如此久,眾目睽睽,只是我們倒不曾見他豫侯為父王流過一滴淚!」

  傳命的是秦不思,他此刻面容雖哀,但還是低頭對著先王王后溫和道:「王后歇怒。豫侯在側殿,早是心傷神傷,悲痛不已。」

  「哦?」王后的柳眉高高一揚,她索性站起了身,冷笑道,「本宮是先王王后尚且跪在此處,他是什麼東西,憑何單獨在側殿默哀?」

  一句問畢,殿裡便有聰明的人立即隨聲倒吸了一口冷氣,伏面地上,瑟瑟抽泣。

  秦不思定睛看著滿面怒氣的王后,唇角隱約扯起一絲笑意,冷森森、陰沉沉,目光閃爍時,有些不懷好意的狡詐之色。

  王后僵,倏而臉色一白,眉尖緊蹙時,胸口起伏不定。

  想來她也意識到自己話裡那不答自知的秘密了。齊國先王逝時,只有繼任君主方能獨身在側殿,或者哀悼,也或者是安排他繼位後的大事。

  但王后總是一國之母,她雖震驚了片刻,但沒多久便回過神來,下巴高高抬起,神態依舊威儀,只是偶一瞥眸時,眼中鋒芒顯然有些受挫:「先王殯天時,可有遺旨是何人繼位?」

  秦不思垂首,答:「先王逝前,唯召豫侯獨見。」

  王后面容慘淡,這一下,縱是她再尊貴如斯卻也不能不低頭了。

  先王臨逝前只見豫侯,那無論遺旨如何,都是豫侯說了算。即便先王有意繼位的人不是無顏,但憑他手中的軍權和他在朝中的威信,無論何人去挑釁都會是自取滅亡的結局。

  王后揮袖撫摸了一下跪在她身側、呆然瞧著殿裡變化的年幼無翌,歎了口氣,冷冷一笑,終是再跪了下來,大哭,聲淒涼,痛自肺腑傳出:「先王,你好狠心呐……」

  一聲領頭,隨即哭聲此起彼伏,一重更勝一重。

  我驚然回頭,盯著東方莫:「王叔真的傳位給了無顏?」

  東方莫聳肩,搖搖頭,淡漠:「齊國王族的事,我可管不著。」

  王叔傳位給無顏?

  我一想,心中便咚咚直跳。

  如果當真如此,那是禍,還是福?

  思緒無力,想了一會,神容皆黯下。

  不,我不希望他當齊國的王。

  我抬眼望著側殿的方向,久久,收不回視線。

  ***

  夜色已降,黑幕低垂。卷風來回呼嘯,一次次穿過大開的殿門劃破滿室的淒沉,燭火暗一時,明一時,光線晃動不停地落在殿裡人神色莫辯的面龐上。

  眾人哭哭停停,而後無顏也未再讓秦不思出來強制命令。

  耳邊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只是沒撐到片刻的功夫又停落,殿裡慢慢恢復了安靜。

  已是深夜,所有人在這裡跪了六七個時辰,皆是又冷又餓,卻偏偏無人敢起身離開。諸人低頭,默然等著他們的新王出來,雖不能在此刻辦登基大典,但終要等新王踏上龍攆,親手合上先王的棺蓋才能起身稍微休憩一下。

  半天後,安靜變成了死寂,滿殿落針可聞。如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開口說話的話,那不論是公是私,怕都是大大的不識趣了。

  偏偏,就有這樣的人——

  「母后,無翌餓了。」小心翼翼的童聲,帶著稚氣,帶著懇求,帶著期盼和無助,於是變得可憐兮兮。

  王后哼,隨手掩了他的口,眸光一寒,惱火的模樣頓時嚇得小無翌低下頭去不敢掙扎,也不敢再要求。

  其他人抬頭瞧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氣氛隱隱有些鬆動。

  倏而側殿門開,轟然的聲響聽得所有人低眉垂目,大氣也不敢出。

  殿裡守靈柩的侍衛皆單膝跪下,我也不例外。眼見身邊的東方莫還是旁若無人地輕鬆站著,我皺了眉,扯了他的衣袖想讓他跪下。

  東方莫大怒,道:「我這輩子從不跪人!」

  言罷見我瞪他,他撇了唇,眸光一閃,這才不甘不願地坐到了地上,嘴裡嘀咕:「見鬼,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矮人一截!」

  我沒空理他的瘋言瘋語,只抬眸看著側殿的門,瞧著由裡面緩緩走出的白衣男子。

  一瞬,目光直,腦中空白一片。

  心底驟然揪痛如針絞,眸間盈盈光閃,淚水潸然而落。

  他的頭髮……

  今天早上纏繞我手指時還是墨黑的顏色。

  此時卻白如飛雪含霜,映著燈火,光華淺成,垂似銀練。

  為了不讓自己失聲驚呼,我死死咬住了唇,直到一絲絲腥味沁入齒間,卻也不敢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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