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下傾歌 | 上頁 下頁
九五


  莊公殯天

  一室無聲。

  先前一堆人聚在這裡嚷嚷紛亂的喧囂陡然消逝,空氣裡彌漫著安詳靜謐的暖流,一點一滴縈轉心頭時,突然讓人有種極不真實的錯覺。無顏斜身靠在書案後綿軟的長塌中,低眸看著手中的奏摺時,唇角微勾,鳳眼斜睨,慵懶悠然的模樣比之前那會更甚了。

  我坐在他身旁,也不說話,只支手托腮,靜靜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他似早習慣了這般注視的眼神,神情淡淡的,臉不紅心不跳,安然若素。每一次扔了手中奏報換下一卷時,還抬眸對著我微微一笑。

  一卷帛書扔開。

  又一卷拿起。

  再次扔開。這一次目光抬起時他凝了眸看我,臉上笑意不知不覺中慢慢加深。

  「很好看?」聲音低沉輕軟,似暗夜疏疏吹來的風。

  我搖頭,撇過眼珠,嗤然:「好看什麼?難看!」看了十八年早看夠了,只不過這會念在你剛醒,瞧瞧有什麼變化而已。

  「難看?難看還看?」他瞪眼,目中閃出幾分怒意,嘴角笑意卻絲毫不減。

  我抿了唇,偷偷笑著,卻不說話。

  突然一隻手勾過來,把我拽到了他的懷中,摟緊。

  「辛苦這麼多日,累不累?」他低眸看我,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明亮的燭火輕輕跳躍其間,點燃了一道又一道盈然的光彩。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臉貼向他的胸膛,誠實點頭:「很累。」

  他沉默了片刻,撫摸著我長髮的手指突地一揚,拿起書案旁的那張面具,細細端詳半響:「這段日子他一直陪在你身邊?」

  感受到他語中微微冷下去的音節,我仰了頭,手指輕輕地將他寬敞散開的衣襟拉好,低聲:「是啊。他一直在這裡。而且……而且那日還是他救的我……怎麼辦?」

  他不作聲,玉般的膚色驟然一寒,眼神看向我時,慢慢變得僵硬。

  許久,他隨手將面具甩開,指尖低垂觸及我的面頰時,不再溫暖,而是帶著絲絲冰沁的涼。「什麼怎麼辦?莫非你還要以身相許報答他?」他揚眉笑,容顏和煦,墨黑沉沉的眼瞳卻愈見深邃無底,偶爾,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淩厲鋒芒。

  本以為厚實無縫的牆壁無端端出現了裂痕,縷縷冷風鑽透進來,一點點吹涼了我心中的溫度。我輕挑了眉,收回攏在他衣襟上的手指,笑了笑,自嘲:「原來你就是這麼想我。」

  無顏輕輕一哼,倏而垂眸,笑得高深:「那你倒說說,你怎麼想?」

  我低了眉,神色一暗,被他堵得說不出話。

  「我若知道的話,那還用問你?」懊惱,心頭也忽地泛起一絲委屈,一絲恨意,我爬起身,離開他的懷抱坐直。

  那手臂先是任我離開,後又一下將我拉回去。

  「我有辦法。」他輕笑斂眸,看似漫不經心若無其事的神情,只是我的耳邊卻清晰傳來了某人咬牙的聲音。

  「真的?」我欣喜看他,揚手攬住他的脖子,笑道,「什麼法子?說來聽聽。」

  他伸手將我的腦袋按回他的懷裡,悠悠然道:「你別管。總之我有辦法,本公子是決不會不會欠他晉穆的。」

  我掙扎一下,最終抵不過他手上的力道,於是只能乖乖地伏在他懷中,心中依然放不下:「可是晉國還欲出兵幫我們圍困邯鄲。」

  無顏冷笑,不以為然:「又不是安了什麼好心。就算有那麼一點點,乘亂擴張領土才是他要的目的,說不定,」他停頓一下,語氣驀地下沉,透出些許古怪,「他還欲借機滅了楚國這個位在晉國南戶門庭的心腹大患。」

  「就算是這樣,他也是幫齊國暫時解了圍。」

  無顏又笑,輕飄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嗤然的不屑和張揚的驕傲:「哪裡解圍了?晉軍不還在路上麽?再說就算沒有他的那些個所謂的援軍,我也能退敵。何須多此一舉?」

  說得容易!我聞言沉默,半天才擠出一句:「他是好人。」

  無顏哼,漠然:「本公子不否認,他只對你好。」

  我抬頭瞪他,無語。

  「不早了,睡吧。我看奏摺。」他微笑淺淺,再次將我的腦袋按回他的胸前。

  雙手下意識地圈住了他的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我賴著那處溫暖,閉上眼,囑咐:「我睡了。不許吵我醒來。」

  「再說。」敷衍。言罷手臂離開,後又圍上來,耳畔隨即響起了絲帛倏然滑開的細微摩擦聲。

  「嗯?五萬水師變做了步兵?」他自言自語地嘀咕,沉吟一陣後,慢慢笑開,依稀帶著一抹恨意,定聲下結論,「又是那傢伙幹的好事!」

  我暗笑,掀開他的衣襟,把頭藏了進去。

  琥珀香氣撲鼻而來,還有那隔著輕軟衣料傳來的咚然心跳聲,沒過多久便將我帶入了一個迷恍的天地。

  這一次睡得極其安心,伴著久違的、毫無牽掛的輕鬆,一覺到天明。

  ***

  睜眼時,滿室依然燭火燃燃,琉璃燈罩明懸溢彩,只是抱著我的那雙胳膊已不在,我孤身躺在長塌上,身上蓋著無顏的緋色長衣。

  無顏呢?我轉著眼眸四顧尋覓他的身影,眼光掠過牆壁窗扇時,這才瞧見那已被朝霞染得通紅的窗紗。

  天色已亮。可他還俯首在書案旁,背對著我,右邊的肩膀微顫,似是手下正飛速寫著什麼。一身單薄的白綢裡衣,雖然室裡不冷,但他身體才複愈,這般撐法,必定又要熬壞了不可。

  果然,我心念剛落,一聲刻意壓低的咳嗽便傳了過來。

  我趕緊起身把衣服給他披上,心疼道:「一夜沒睡嗎?」

  他回眸匆匆瞥我一眼,倏而視線又落至案上的奏摺,手下的墨蹟揮灑毫不停滯,口中言笑無忌:「之前睡了一個多月,此刻再閉眼也睡不著了。」

  我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話時,鼻間卻突然吸入了一股辛苦微澀的味道。目光一閃,我挑眸望去,瞅見那碗被遺棄一旁的濃黑藥汁。

  「又沒喝藥?」

  無顏勾唇,放下手中的毛筆,略一晃動那卷絲帛讓墨蹟吹幹後,這才回頭看著我,緩緩笑道:「正等你喂。」

  「你醒了還要人喂?」先一開始是驚訝,轉念一想醒悟了他所言是何後,我不禁掀了眉,臉上一燒,惱火,「自己喝!」

  「真的不喂?」

  「不!」

  「那我不喝。」

  他說得幹脆利落,凝眸笑看著我時,一副所恃無恐的模樣。

  我彎唇笑,柔聲問他:「你不喝藥?」

  「不喝。」死不悔改。

  「好,」我點頭,也不再和他無謂糾纏,揚手將一粒藥丸塞入他口中,捏指抬了他的下巴,讓他咽下去,「不喝藥汁,吃粒藥丸也差不多了。」

  某人瞪眼,臉色慢慢變青。

  「味道還不錯吧?」我嘻嘻笑,在身後抱住了他的肩膀。

  他轉過身,手臂繞上我的腰,俯臉瞧我時,冰涼的指尖在我唇邊緩緩揉撫。忽地他眸間有光芒一掠而過,俊臉上頓時笑意深深:「這藥的味道……嗯,你要不要試試?」

  「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