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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若欲延遲會戰的時期,或許奇謀能致。若欲取勝,不易。若欲蕩滌敵軍,其難何止登天?

  我伸指揉揉眉,苦笑。

  身後人輕輕歎息:「大哥出手阻撓,看來我必須要回一趟晉國。這裡……」

  「交給我。」我打斷他的話,挑眉笑時,宛若不知何謂兇險、未涉世事的風情雲淡。

  晉穆沉默片刻後,言道:「唯今之計,最好先拖。拖一時算一時。等東方先生自夏國回來,一切都好辦。」

  我笑,不以為然:「就算能請動惠公的兵符,夏軍馳援也非朝夕之事。你當東方莫能有本事帶下天兵天將回來?」

  「我不是說他帶回援軍,」晉穆低眸瞧我,勾唇笑時,幽深的眸底顏色變幻萬端,「我是說,他能救醒一個人。一個對楚軍鐵騎作戰方式再熟悉不過,一個比你我更加知道如何運用齊國兵馬達到最大勝算的人。」

  我望著他,眸間慢慢亮起。欣喜時,忍不住抬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歡悅:「對啊!無顏醒來就好了。」

  晉穆不滿地咳嗽,冷語:「他醒來就好了?不用打戰楚梁軍就退?他是人,不是什麼天兵天將。」

  拿我的話來噎我?我語塞,但心中一時驟然明朗,於是也不和他計較,只拿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咳嗽了,是不是著了涼?」

  他聞言翻眼白我,胡亂著敷衍頷首,拔步就往門邊走:「我回晉國了。你就慢慢等你的天兵天將醒吧!」

  「路上小心。」跟在他身後囑咐。

  走至門邊他關門,將我隔在門後:「送什麼?別送了。」

  「北國涼,多穿衣服。」

  「我在那活了二十年,要你提醒?」

  關心的叮嚀被毫不客氣地頂回來,我訕訕垂手,呆立在門後,一時說不清是不敢,還是不想去打開那扇門目送他離去的背影。

  少時腳步聲絕。

  我回頭,正要坐回書案後時,瞥眸卻瞧見了被墨離摘下後就落在地上的鬼面面具。我趕緊彎腰拾起,轉身打開房門追了出去。

  殿外夕陽紅,人影來回攢動。內侍墨黑的袍,侍衛冷銳的盔甲,宮女鵝黃的裙裳,或暗沉或溫暖的顏色紛亂充斥眼間,只唯獨不見那雪色翻滾的衣袂。

  腳步停頓。我握著面具,站在殿口望著北方獨自發愣……

  相依為伴

  宮廷的東北角有個獨立的舊院落,殘垣頹壁,破窗漏瓦。冬風吹過時,院角參天的梧桐樹上希希傳來幾聲低啞微弱的嘶鳴聲,有點淒然,似杜鵑;又有點嘎然的浮躁,仿若那些成日裡總愛盤踞叼鑿著宮簷的昏鴉。

  是夜無月,烏雲遮天。寥無人跡的小徑上,秦不思小心地提著燈籠在前引路,行走處,暈黃的燈火漸漸染開墨黑深沉的夜色,光線一路灑下,照得遍地枯草斜影森森。

  鏽跡斑駁的鐵門前,秦不思停下步伐,回過頭看著跟隨他一路來到這裡的我和白朗,低聲道:「公子和將軍請在此等候。奴進去找了那些東西就出來。」

  我點頭,揮手讓他進去時,仍不忘再囑咐一次:「要最好的翠玉和白玉,還有上等的冰絲綃。記住是微微發黃的湖水色。」

  「奴明白。」秦不思垂首,將燈籠遞給站在一旁的白朗後,伸手推開鐵門,走入了那暗得不見任何疏光點影的院落。

  那暗色仿佛是深淵,秦不思未行幾步,人影便湮沒在無邊的夜色中。

  倏而鐵門又自動合上。

  牆裡隱約傳來了輕微的交談聲,我剛要傾耳細聽時,聲音又陡然不見。夜色落回靜籟,四周沉寂得宛若無人。

  我挑挑眉,彎腰隨手用長袖擦了一下院前臺階,轉身坐下。

  白朗不動,只望著院落發呆,半天後才茫然問道:「莫非此處就是齊國的藏寶庫?」

  「猜對了一半。」我眨眼笑,搖頭。

  白朗低頭看我,不解道:「為何此處秦總管能進去,公主卻進不去?」

  我莞爾,歪頭瞅他:「你覺得,一個已死的公主還能妄動齊國的寶藏?何況這個地方,本就是歸秦不思管。」

  白朗眸光閃動,唇角一撇似要說什麼,後又閉嘴,莫名地歎息一聲,坐到我身旁。

  見他不再提問,我也懶得再開口,抱膝坐著,抬眸望天。

  眼簾才抬起的那刻,一片枯葉立馬不識趣地由上方悠揚垂落,沾上我的眼。

  「奇怪,深冬了梧桐樹上還有葉子?」我嘀咕著,揚手將樹葉拿下。葉子觸手的感覺相當柔軟,依稀中猶帶著一股清新的味道,就著燈光細瞧瞧,我這才發現自己手裡握著的原不是枯葉,而是綠葉。

  「邪門。」白朗低頭瞅著我的掌心,目光有些發直。

  我心中一動,隨手將樹葉納入袖裡,笑道:「世間本就無奇不有麽!沒什麼邪不邪的。」

  白朗點頭稱是,言詞雖鎮定,神色間卻依然帶著一絲不可思議的慌張。

  我笑笑,也不說話,任兩人沉默坐著像是石人般僵硬。手指收攏在衣袖裡,指尖慢慢地撫過那片葉子,偶爾一側眸,眼睛飛快地瞥過頭頂那乾枯無葉的梧桐樹。黑暗中有幾根樹杈在微微顫動,輕巧的搖晃中,分開的枝梢間垂下了幾縷青色的纓絡。

  我低眸,臉上若無其事地笑,眼底卻漸漸冰寒。一時燈光耀入眼,溫暖的顏色逢眸卻化作了利劍上犀利淩厲的鋒芒。

  咬牙,壓住心底的恨意,將唇角的笑容裝作更加漫不經心。

  少時身後鐵門響,秦不思自門後出來,手上捧著三個錦盒。

  「公主,您要的東西。」秦不思躬身,將錦盒送到我面前。

  我起身,揚袖將錦盒捲入懷裡,笑道:「辛苦總管了。」

  秦不思慌忙稱不敢。

  「走吧!」轉身離去的刹那,我挑眸,有意無意地再次將視線掠過那棵梧桐樹。

  「秦總管,有時間要好好收拾一下這裡。停歇這裡的鳥兒太多了,甚至有一些到夜裡還不肯好好休息,非得冒出來亂竄騰。」我抱著錦盒走在前面,一邊趕路,一邊言笑隨意。

  秦不思愣了愣,臉色雖困惑,口中還是順從應下了:「奴知道了。」

  「有些趁機靠近、偷偷溜來,毀了你在那院落周圍的佈置卻趕也趕不走的……」我微笑,眸光一凝看向夜空,歎氣,「那就一箭射穿它的咽喉,叫它再猖狂不起來。」

  秦不思噤聲,許久後才瑟瑟答:「奴知道了。」

  前面提燈引路的白朗回首看了我一眼,劍眉一擰時,目中清朗若有所悟。

  「公主放心,秦總管定會處置了那些畜生的。」白朗開口笑,大智若愚。

  我彎了唇角,揚眉。雖笑,面容卻冷。

  白朗說得對,秦不思處置畜生,我處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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