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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仿佛是在安慰榻上久睡不醒的人,又仿佛是在鼓勵著自己去堅持。

  不是堅強,不是勇敢。只因為希望還在,只因為所有的一切我都不願放棄,也不能放棄。無論是齊國,還是病纏榻上的王叔和無顏。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起身離開。

  於是不再以多餘的牽掛來糾絆自己快速走出寢殿的步伐。

  於是我又開始充當著他的角色,只知家國興衰,只知存亡之道。

  一時似乎不知怕,一時也恍惚不知累。

  ***

  寢殿外。內侍靜立一旁。

  我反手關門,沒廢話,直接問他:「奏報呢?」

  內侍彎腰,雙手舉著月牙色錦緞送了上來。

  色白。微黃。暗紅滾邊似燃燒中的火焰。這是安插在城外梁軍的細作密報。我皺眉,伸手拿過後,看也不看便抬步朝書房徑直走去。

  「傳白朗將軍。」

  「是。」內侍應聲,小跑時,墨色長袍卷飛似流雲。

  ***

  時候尚早,長慶殿裡安寂悄然。所有的宮人都還未起,諾大的外殿唯有幾個守夜的小內侍歪著腦袋斜身靠在牆上打瞌睡。

  書房。

  燭火已歇,帷帳又垂落重重,日光費力鑽入厚重的紫色綾綢,卻依然只落得一室朦朧,滿眼昏暗。我心急地打開奏報瞥眼掃了幾行字後,眼見那蠅頭般細小的墨蹟實在是隱隱約約得讓人難以分清,覺得煩心時,向來四平八穩的思緒驟然被激亂。

  「來人!」高喝。

  殿外的小內侍想來睡熟得可以,一聲喚後,居然沒個人影閃到我跟前來。倒是書房的牆角,冷不防冒出了一懶懶慵散呵欠聲。

  「什麼事?」有人發問。嗓音低了些,含糊了些,猶帶著幾分未睡醒的囈語茫然。

  聲音聽起來無害,但驀然響起的突兀還是驚得我眼皮一跳。适才進門倉促,我倒絲毫不曾察覺到在書房重地居然還窩著一個人。

  「誰?」低喝,側眸,小心戒備地瞅過去。

  那人不答。

  牆角有軟塌,塌上有人橫臥。白色長袍磊落似明月,裾紋衣袂低垂拽地,俊美的臉上神情雖倦,卻浮現著淺淺的溫和笑意,眸子明亮,在滿室昏暗中猶顯得粲然似漫天星子沉落其間。

  「你怎地睡在這裡?」我呆了呆,醒悟過來後,忙起身走過去,低頭瞧他。

  晉穆無辜眨眼,揚眉時,不以為意地笑:「那依你所見,我該睡哪?」

  語噎。我垂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後,這才澀聲低語:「抱歉,昨夜事情多,我竟糊塗得忘記給你安排寢殿了……你繼續睡,繼續睡。」

  言罷我轉身,欲去隨意點一盞燈,將就著看完那份奏報便好。

  哪知才行了一步,垂在腰側的手便被他輕輕握住。溫暖的感覺自他掌心絲絲圍攏至我冰涼的指尖,他低聲笑了笑,開口,看似問得隨意:「一夜沒睡?」

  我怔了怔,本能地點頭。點頭後又馬上搖頭,我回眸看他,抿唇笑:「我不累。」

  「睡會兒吧。不然稍後沒精神和力氣辦正事。」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擰,他定眸瞧著我,深湛的眼底有幽芒微露,有點較真,也有點我看不明白的不舍和心疼。

  「不了。」笑著拒絕。扭頭。

  甩甩衣袖正要離開時,他手下卻突然用了力。一夜未眠,我此刻本就疲憊得頭重腳輕,現在又被他這麼順勢一拉,身子立馬不聽使喚地重重倒下。腦子裡瞬間空白。待喘回氣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時,脖頸上竟陡然一緊,有胳膊莫名其妙地就勾搭上來,阻止住我欲起來的身體不說,一隻手更是繞到我腦後,按著我的頭依上他的肩。

  「你……作甚麼?」慌張。所以結舌。

  「睡吧。」聲音淡淡的,波瀾不興間,微微有點啞。

  「我不困,不困。」陌生的男子氣息倏地縈繞鼻尖,雙頰騰地燒起時,我趕緊搖搖頭,撐了手臂便要坐起。

  「睡!」語氣無緣無故地開始惱火。他側過身,揚手將一張冰冷的面具罩上我的臉後,那只胳膊突地滑下,放肆地攬住了我的腰,緊緊擁住。

  心弦狠狠地抖動幾下,我僵住,不安地縮在他的懷中。

  「睡不著……」我拼命控制著自躺下後腦子裡便滾滾襲來的睡意,努力睜大了眼睛,不甘地反抗。

  「乖。閉上眼就能睡著了。」說話時,他的下顎輕輕貼著我的發,若有若無的磨蹭中,隱約傳來了幾分讓人懈怠的暖意。

  眼簾隨著他忽然柔軟下來的語調而不由自主地垂落,心裡卻仍然覺得不妥,想起那份還未看的奏報後,我又開始掙扎:「書案上的奏報我還未看……」

  「我會看。」聲音堅定,不容置疑。

  「我傳了白朗……」

  「我見也一樣。」不耐煩。

  「那……」心念終是開始動搖,睡蟲已不容分說地纏上我所有的神經,一點一點侵蝕中,漸漸讓我無力保持清醒。我閉了眼,不安地囑咐:「那就睡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記得叫醒我。」

  他沉默,不說話。

  片刻後,見我又欲動,清亮的聲音馬上在頭頂響起:「好!半個時辰!」

  「這是無顏的藥方,待會記得讓內侍去禦藥房抓藥……」我夾指自袖中掏出一卷絲帛,胡亂塞入他的衣襟。

  受託付的人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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