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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我不知平素王叔和無顏之間是如何說話,只是王叔對我,還從不曾如此厲言厲色過。我心中驚了驚,忙跪在他身旁,口中連稱「不敢」。

  王叔擰眉,抬了手扶住我的胳膊,又是一哼:「難得這次回來竟懂了些規矩。起來吧。」

  我汗顏,只得順著他的手勢再次站起身,揖手道:「父王請放寬心。兒臣既回來了,定會捨命保護金城,收復失地,叫那些入侵齊國的楚梁賊子有來無回、血債血還!」

  王叔歎了口氣,低眉看了看龍案上那些堆積如山的軍情奏報,涼了聲道:「怨只怨寡人平日太過依賴你,給你豫侯爵位,叫你替寡人統禦齊國軍隊,等到危機關頭你不在時,寡人指揮起軍隊來,居然是有心無力……國無統帥,你大哥無蘇不得不披甲上陣,只是他素來懦弱,竟未過十日便命喪沙場。一國儲君既死,軍心渙散,齊軍連戰連敗,城池丟失數百座,如今金城四面環敵,差不多已成了一座空城……唉,寡人……都是寡人之過啊。」言罷,他痛心地長歎數聲,拍手敲擊著龍攆扶手時,身子突地一震,口中猛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俯身輕撫著他的後背,下意識地拈指按住了他的脈搏。不按不知道,這一按卻是嚇得我面色一白。

  王叔的脈搏虛然無力,竟是垂死之兆。

  我驚得回過身,給他倒了一杯茶飲下去後,忙快步跑向宮門想去找東方莫進來為他診治。

  哪知腳步剛移,身後便聞一聲長劍出鞘的清吟聲。我本能地回過頭,轉眸的瞬間,眼前有光影一閃,淩厲的冷氣撲面而來時,脖間忽地似霜冰寒。

  有劍,直抵喉間。

  奇謀救城

  我愣愣站定,眸光瞥向滿臉懷疑和震怒的王叔,苦笑無聲。

  「你不是寡人的無顏!」縱使身子再虛弱,他還是撐著站起身,說話時,微啞的嗓音襯著冷銳的劍鋒更是顯得漠然淩厲,痛絕中仿佛不含一絲的溫度,「說!你究竟是誰?」

  我垂眸看了看頸下寒氣愈來愈盛的長劍,也不閃躲,只澀然一笑,輕聲:「王叔,夷光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你要殺的話,便殺了吧。」

  他怔了怔,長劍微顫時,不經意劃過了我頸邊的肌膚,鮮紅的血液凝上雪色的劍身,泛出一股別樣清冷妖豔的顏色。

  一殿寂然。血滴落上青玉地石,細微得難以聽聞的聲響,卻能撼動殿內人每一根神經。

  倏而,長劍鏗然一聲脆響落地,王叔身形踉蹌正要走到我身邊時,突地宮門大開又合上,隨風侵入的刹那捲入了一道似光似練的橙色衣影。橙衣飄至我身旁,用力拖著我遠離龍攆十丈之後才猛地停下。

  失神時,脖間血流處驀地襲上一絲刺骨的冰涼。我吃痛回眸,只見東方莫揮袖揚了手指不知道在我的傷口那邊塗著些什麼。好在刺痛的感覺只是一時強烈,片刻後,痛楚不再,唯落下了清涼的舒爽。

  「謝謝師父。」我伸指摸了摸自己那仿佛已光滑如初的脖子,低聲道。

  東方莫笑著應承,長袖甩於身後,轉過身看著王叔,抿唇不語。

  「……東方?」王叔怔然,許久後,眸間才湧出一抹難以置信的驚喜,「是你救了夷光?寡人的夷光果真未死?」

  東方莫撇唇,慢慢踱步走近龍案,彎腰拾起地上的長劍時,口中輕笑:「莊公,夷光這命可是費了老夫七日七夜的功夫才救回來的。你好歹珍惜點!再說你是一國之君,隨隨便便地動刀拿劍作甚麼?沒個風度!」

  如此膽大妄為的話要是出自別人之口早就罪判斬首了,偏偏王叔和東方莫是布衣之交,兩人之間雖不見感情有多深厚,但素來口角言詞放肆出格,絲毫不守君臣之道。

  王叔苦笑,身子一顫坐回龍攆,歎了口氣,唇角無力地動了又動,卻總是說不出話。

  東方莫將劍插回劍鞘後,也不客氣,沒有恩准便堂堂然邁步走上金鑾,二話不說拈指按住了王叔的手腕。片刻後,他擰緊了眉,面色微凝時,瞧向王叔的眸光晦暗中隱藏擔憂。

  「看來這次楚桓當真是想要你的命了,居然將你逼迫成如此。」東方莫默了一會兒,鬆開手指負手而立,神色間依然是那言笑無忌的模樣。

  王叔歎息,低了聲念道:「你以前說得沒錯。那人,竟……真的是他!」

  東方莫冷笑:「我早對你說過楚王便是那人,你偏不信。如今卻怎地又突然悔悟過來了?……看來楚丘動戈怕不是只為了夷光,也為了泄你被騙二十年的怨氣吧。無端端為仇人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還為仇人照顧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最後居然落下如此回報……是說你可憐、可歎好呢,還是說你可悲、可恨好?」言到最後,他雖臉上笑意不改,但口中卻咬牙吐字、齒縫流音,目光閃動時,眸底劃過了細銳鋒利的寒芒。

  王叔面色本就蒼白,此時聽到東方莫這般的冷嘲熱諷,雙頰更是透出了駭人的石青色。他剛啟了唇要說什麼時,胸口突地起伏不定,一陣急促的喘氣後,緊接著又是一頓劇烈的咳嗽。

  「王叔!」

  我蹙了眉,趕緊跑去他身旁,一隻手輕拍著他後背,另一隻手卻從懷裡取出了一顆藥丸扔到了龍案的茶盞中,勾指晃了幾番,這才將杯子送到王叔唇邊。

  王叔皺眉,轉眸看到我臉上的期盼後,眸色一動,也不多想,仰頭便喝下。

  茶杯放回案上時,站在一邊久久不動的東方莫怪笑幾聲,歎氣:「這個時候,延命散也無用了……」

  「師父!」我厲喝一聲打斷他,拼命使眼色。

  東方莫視若無睹,眸光一閃避開我的視線,展袖拂過王叔的臉,低笑:「為師的意思是,莊公現在最需要的便是好好休息。女娃別亂想!」言罷他俯身,扶住閉眸後王叔那搖晃欲倒的身子,胳膊一抬將王叔輕而易舉地托到肩上。

  「你辦煩人的正事。至於莊公的病麼,為師來管。」 東方莫嘻笑著努唇撇向龍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眨了眨眼,背著王叔便往側殿走去。

  「有勞師父了。」

  東方莫頭也不回地揮手,笑:「客氣!」

  目送著他與王叔進了側殿后,我低眸看了看龍攆龍案,想了想,出聲朝宮門外高呼道:「來人!」

  宮門大開,有身著墨色長袍的內侍雙膝跪地:「奴在。公子有何吩咐?」

  我揚手指了指奏摺,道:「命人把這裡所有的奏摺和戰報都送到長慶殿。另外,傳令下去,從此刻起,再有戰報送來,皆一律送到本公子那裡;若有大臣來求見王上,皆叫去長慶殿見豫侯。」

  內侍叩首:「奴知道了。」

  我舒了口氣,正要抬步離去時,想了想,還是從奏摺中挑出了兩卷封口還未開啟的黃色帛書,隨手斂入了袖中,開口又囑咐了句:「叫人去傳白朗將軍和禁軍統領蒙牧今晚入宮,到長慶殿見我。」

  內侍這才剛站起身,聞言又立刻跪下,惶恐應了一聲後,抬頭看我:「公子剛回來,今夜要不要好好休息一下,明早再……」

  我鎖眉,冷哼一聲甩袍越過他身旁。

  「多事!」

  內侍瑟瑟,忙低了頭,噤聲不敢再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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