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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穿過重重帷帳,眼前光線驟然暗下。來時日光熠熠,暖風頤頤,歸時夜色深迷,寒霜凍人。我站在小樓上望了會天空,因行宮在高山上,漫天的星子璀璨點綴在謐藍的天際中,比平日看起來更要真切美麗。

  人之將離的時候,看什麼都會不一樣。我笑著歎了口氣,正要轉身下樓時,這才瞥眼看到了在門邊靜靜佇立的聶荊。

  「我送你回去。」他淡淡道。

  「不要送了。我想一個人走走。」我用力拉住他的衣袖,迫他止了步。

  他呆呆地看著我一會兒,冷酷淡漠的面容間突地添上了幾絲憂愁和傷感。他伸了手指摸了摸我的鬢角,淡然道:「有我在,你放心。」

  我彎了唇:「你都聽到了?」

  他不答,只定定地看著我,清澈的眼眸裡有隱隱的光華在流轉。

  「答應我不要告訴其他任何人,這件事我能解決。」我微微一笑,算是懇求他。

  他怔了怔,點頭。

  依然還是不愛說話的石頭模樣。

  我笑了笑,下樓離開。

  ***

  回到齊國暫住的宮殿。外殿一片冷清,盞盞宮燈明照如晝,卻只照亮了幾個守門侍衛的端肅面容。

  「王上和公子呢?」我隨意找了一個人問。

  侍衛低頭,抱揖道:「王上在側殿與諸位大夫將軍商討國事。無顏公子被明姬公主拉去梁國暫住的宮殿那邊賞月去了。」

  「明姬公主?她怎麼來了?」我蹙了眉,沒來由地一聽到這個名字頭就疼。

  侍衛點頭,再揖手:「明姬公主今日傍晚上山來的,一來就到了我們這裡找無顏公子,說是想念公子了。」

  早上才剛分別而已,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就想念成了這般?我擰了眉,狠狠瞪著那答話的侍衛,想怒卻又不知為何而怒、從何而怒,惱來惱去,實在是憋不住胸中的火氣了,我隨手拿了身邊的花瓶重重地朝殿外砸去。

  那侍衛嚇了一跳,渾身抖了抖後,忙「撲通」跪在地上,面色青白,唇角顫微,不敢再說話。

  「今晚天上又沒月亮,賞什麼月?」我冷冷哼了一聲,轉身回寢殿。

  盛怒之下,我卻忽略了一件事。

  那花瓶砸了出去,但好像並沒傳來破裂的碎響聲……

  ***

  遣走了眾宮女後,我一個人抱著頭坐在軟塌上不知道想著什麼時,殿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不見不見!」心情正壞的我高聲嚷嚷。為了防止別人再來打擾,我索性吹滅了殿裡所有的燭火,和衣躺上塌,拿被子蒙住了整個人。

  只是門外的人非但沒有離去,反而膽大到推門而入,走進來後順便還隨手將門再次關上。

  我一怒,揚手拿了頭下的軟枕就扔了過去,氣道:「我今晚不見任何人,出去!」

  來人低笑,笑聲既無奈又痛心:「先是花瓶,現在又是枕頭……還有什麼?你一起扔了過來吧!」

  我怔了怔,醒悟過來是誰說話後,我咬唇一笑,將頭探出被子,放低了聲音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他:「不是賞月去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不答,只踱步走到塌側,靜默。黑暗中我瞧不見他的神情,正要開口再說話時,脖間卻纏上一隻冰涼的手來。他輕輕地托起了我的上身,將枕頭重新放好。

  「下午去哪裡了?為什麼到現在才回來?」他冷了聲問,嗓音涼滑似水,不帶一絲溫度。

  我哼了哼,打落他依然放在我頸邊的手,躺下,不說話。

  「去見公子穆了?」他笑了笑,自以為是道。

  我聞言蒙了被子,再也不想理他。

  耳邊半天沒了聲響,我才以為他要離開時,榻上卻有了不一樣的動靜。有人躺上了塌,有人毫不客氣地掀開被子伸了胳膊一把將我摟入懷中,緊緊地、小心翼翼地抱著。

  離別依依

  說不清是什麼原因,當他抱住我時,我並沒有掙扎,只是靜靜地依在他的懷裡動也不動。臉頰貼著他溫暖的胸膛,耳畔清晰地傳來他略微紊亂的心跳聲,側耳傾聽時,有濃郁的琥珀香氣自他身上縷縷飄散,一絲一絲纏入我的鼻息,直聞得我腦中微微發暈。

  琥珀香中另含幽香,靡麗甜軟,既似牡丹又似桂子……那不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笑了笑,閉了眼睛,倚在他懷裡的身子沒有緣由地倏地僵硬冰冷。

  然而他卻似沒有察覺,手掌流連在我身上時,自他指尖傳來的溫度炙熱滾燙得仿佛要融化我身上的每一處肌膚。

  「今晚月色不錯。」當他的手靠近我的胸前時,我終於忍無可忍地按住了他遊走不停的手,輕輕呢喃了一聲。

  他像是完全沒反應過來,怔了半天,才問道:「什麼?」

  我放開他的手,睜了眼,微微仰面看著他,笑得嬌然:「夜色靜籟,即便無月可賞,也有比月還要美的佳人做伴,無顏公子賞得可盡興?」

  他終於聽出我話裡的嘲弄,揚手捏住了我的下巴,低頭凝視我時,瀲灩清冷的眸光在黑暗中依稀可見。「你說什麼?」語氣聽起來兇狠而又惡劣,卻偏偏又帶著幾分讓人難以琢磨的笑意。

  心中雖酸澀,我卻得意揚眉,伸指點上他的胸膛,道:「這裡有她的味道。」

  「是嗎?」他滿不在乎地笑,捏在我顎下的手指慢慢移開,撫上我的唇,再撫上我的鼻尖,淡聲道,「你鼻子可真靈。」

  那就是說他承認了他剛剛抱過她,說不定,也是如我們現在這般的情景……他陪完了明姬又來招惹我,明姬是他的未婚妻,可我呢?在他心底,究竟是把我當作了什麼?他的姬妾嗎?說抱就抱,說摸就摸?……

  我越想越怒,忍不住張口欲咬住他又撫上我唇邊的手指。

  唇剛張啟的刹那,手指不見,代而替之的,卻是那兩片薄而柔軟的唇。

  「啊!」血絲沁入唇間,他低低地痛呼了一聲,惱道,「你真的咬?」

  廢話!咬都咬了,還問。我瞪他一眼,縱使心頭隱隱作痛,我還是暢快地輕輕笑出聲,胸中的怨氣和火氣也頓時不見了一大半。

  他懊惱地伸指抬起了我的下巴,迫我看著他的眼睛,口中慢慢道:「我早上從曲阜離開時抱過明姬的,你忘記了?」

  記得,自然記得!可是我挑了眉笑,搖搖頭,答:「原來早上你們也纏綿過嗎?這麼恩愛?」

  「你!」他低喝,鳳眸裡怒火雖盛,卻又透著拿我毫無辦法的哭笑不得。他歎了口氣,手指再次不怕死地揉上我的唇,道:「隨你信不信,晚上我只跟著她去見了見僖侯便回來了,並不曾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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