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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我不答,只瞅著他的膝蓋笑得嫣然:「這銀針流竄在楚王的經脈中,若半盞茶的時間您不起身活動活動的話,到時候,這腿怕是真的要廢了。」

  桓公不說話了,抿緊了唇看著我,笑意越深時,室中的氣氛越是帶著一股冰涼的詭異。

  時間在沉默中慢慢逝過,相互凝望良久,他的眉終於不能自抑地微微一擰。

  我咬唇笑道:「不過就是個殺人之罪而已?桓公乃一國之王,即便是在夷光面前認了又有何礙?還是,您當真不想要這雙腿了?」

  桓公的臉頰已微微透出了嚇人的青色,然而他還是笑得輕快,道:「好個聰明而又心狠手辣的女娃!東方莫那傢伙果然教了個好徒兒啊!」語畢,不等我再開口,他已拍掌按著輪椅的扶手,一躍而起旋身飛轉了幾圈後,穩穩站在了我面前。

  聶荊面色一白,驚道:「父王你的腿……」

  桓公揚眉,笑:「寡人的腿疾已被夷光公主治好了。」

  我聞言揉眉,只得抿了唇笑,心道:莫不是天下君王都愛撒謊唬弄人,瞧他這般鎮定得若無其事的模樣,倒真的讓人分辯不出來他話裡真幾分,假幾分。

  聶荊果然一愣,目光定定地停在桓公身上看了一會兒後,突然不說話了。

  看來,老狐狸的兒子再笨也笨不到哪裡去。我瞥了瞥臉色愈來愈差的聶荊,心裡一時不知是同情得多,還是悔得多。

  「你先下去。」桓公回眸吩咐聶荊。

  想來是早習慣了聽從命令,聶荊沒有片刻猶豫,轉身便走。

  與虎謀皮

  我笑望著聶荊離去的背影,道:「看來桓公還是很愛你這個兒子的,讓他知道得越少,越能成全他心中那份對你完整的父子情。」

  桓公笑而不答,只轉移了話鋒道:「女娃兒不要太得意,你雖能證實寡人是裝疾,卻也不能說明殺了夏宣公的人就是寡人。」

  「是,」我點頭笑笑,攏指由袖中取出晉穆給我的竹簡遞到他面前,道,「若加上這個呢?」

  桓公低了眸匆匆一掃,再抬眸時,眸光深湛若幽潭,歎道:「怎麼找到的?」

  「朋友送給我的。」我想起晉穆,想起他做這事的淩厲之速和輕鬆之態,不由得用了「送」字輕巧掩蓋過去。

  桓公不語,忽地拿了竹簡靠近燃燃燭火。

  我笑看著他的舉動,不阻止,也不著急。

  桓公橫了眸笑:「若燒了它,你手裡可就沒別的證據了!」

  「我本沒想讓它存在世上。您燒了也好,省得我麻煩,若被惠公知道了,他定會說我沒了規矩,亂插手別國的家事。」我歎息一聲,笑得無謂。

  桓公不再遲疑,將竹簡點燃後,隨手扔在了地上。

  「說吧,女娃,要求什麼,但說無妨。」他低笑著,轉身坐回輪椅,容顏清冷,又恢復了淡定落寞的姿態。

  我微微皺了眉,不滿:「不准再叫我女娃。」

  桓公失笑:「東方莫那傢伙難道不是這麼叫你的?」

  「那不一樣,他是我師父,」我較真地糾正他,更加不悅,「而且師父只喜歡別人叫他神醫或者東方大夫,最忌諱別人直呼他的名字。」

  「哦?是嗎?」桓公揚了唇,若無其事地笑。

  我也不再理他,只看了看躺在那渾然不知的爰姑,道:「是不是無論我求什麼,楚王都會答應?」

  他順著我的眼光看過去,言詞突然沒了先前的爽快,道:「先說了再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清聲道:「不要認無顏,讓他留在齊國。」

  桓公皺了眉,似是心痛難以割捨的模樣:「可是他是寡人的兒子。」

  「他既是楚國人,你當初就不該把他放在齊國。」我涼了聲,沒好氣地頂回去。

  桓公笑意深深,看著爰姑,道:「可他娘親是齊國的人……」

  我看著他望向爰姑的目光,腦中忽地念頭一閃,不禁失聲叫道:「是你!傳說中的那個楚國刺客,原來就是你。」

  桓公眸光微微一動,不動聲色道:「什麼?」

  我冷笑,凝了眸子,緩緩道:「齊國宮廷一直有個傳說,傳說中,在二十多年前,有刺客自楚國邯鄲奉命來齊刺殺我的祖父,並意圖在一次宮宴上動手。只是可惜,那次宮宴上,他不僅刺殺未果反而失手被擒,從此淪為了階下囚。只是不知後來由於什麼原因,一年後,那刺客竟搖身一變做了齊國的大將軍,還娶了一位美貌絕色的宮中女子。」

  桓公似有些動容,他斂了眸,輕輕一笑,道:「傳說果然美麗得很,故事結局倒不賴。」

  我搖頭,歎道:「這不是結局。將軍和宮女成親後,好景未長,齊楚之間因邊境糾紛而大戰數年,那將軍也曾領兵伐楚,但一去未回,有人說,他已死在了沙場上……」

  桓公聽完,這一下卻笑得更加肆意:「既然他已死了,公主怎還說寡人是他?難不成寡人看起來像鬼?」

  我冷冷地盯著他,心道:你躲在這小樓裡不見陽光,膚色白得透明,即便不是鬼,也是過著鬼的日子了。可是這些話也只能想想,我口中言道的,卻是另一番說辭:「那如桓公所言,您與那將軍無關?」

  桓公笑了笑,這一次他倒是沒有閃爍言詞去逃避,而是承認得磊落大方:「你的確聰明。寡人正是你口中說的那個刺客。」

  我垂眸淺笑,道:「據聞那次齊楚大戰中齊國幾乎全軍覆沒,乃是百年來第一敗戰。這,想必也定是桓公的計謀了?」

  桓公不再笑,緊緊閉了唇不說話了。這一刻,燭光映透了他的眼眸,將眸底那股散之不去、揮之不離的悲苦清晰地顯露出來。

  「那場戰爭,將軍的確是死了,」沉默了半天,他忽地出聲輕輕念道,「從此世上活著的,唯有楚桓。」

  ***

  「那無顏……」我試探地問道。

  桓公抬頭,看著我時,眸底深深:「寡人花了那麼多心思在他身上,不過是要求一個能繼承這楚國江山的人而已。寡人不能放棄,必須讓他回來。」

  「楚國的百姓不會服從聽命於曾經身為齊國豫侯、殺了楚國那麼多將士的無顏。」我出聲提醒道。

  桓公眸光一閃望向帷帳,勾唇笑時,鳳眸裡晦澀異常:「你放心,寡人不會讓人知道他就是曾經的齊國豫侯。有人會代替他的身份而受罪,而他也將會代替別人身份做楚國儲君。」

  我心念一動,眼光瞟了瞟帷帳之後,道:「你是說聶荊?他可也是你的兒子!」

  「兒子也分孰輕孰重的……」桓公笑,挑了眸看我,道,「無顏……寡人可是犧牲了那麼多的將士,用鮮血幫他鋪陳了成長之路,他必須要懂得感激。」

  我驚了一跳,全身冰寒,失色道:「你是說,自他領兵到現在的六年時間,那些大大小小沒完沒了的戰役都是你用來讓他歷練的?」

  桓公笑而不語。

  「那半年前,蔡丘大戰中他身受重傷幾乎失了性命,這……也是你的計劃?」我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縱使他現在笑容再溫和可親,縱使他眸光裡悲苦隱現,我也覺得他似魔鬼般地邪惡可怕。

  可他依然點頭,依然笑得漫不經心,神情優雅自若得仿佛是在賞花喝茶般從容,一字一字娓娓道來:「若不讓他經歷生死難關,他就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什麼叫做捨棄,更不懂原來君子這個詞是不值錢、說不定還能要人命的。而此後他也該知道,為了自己的性命和軍隊的生存,他必須學會真正的殘忍兇狠和讓敵人聞之而駭的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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