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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笑容一凝,心頭悄悄地盤旋上一個念頭,那也正是昨日我站在聚寶閣外忽然想到的。

  這玉儀樓裡,一定有古怪。

  心裡想到這點,我忍不住又回眸看了看,卻一眼瞧見了那二樓臨窗的白衣人影。雖隔得遠,卻依稀可見他臉上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來他早知道我跟在他身後了,想必是故意領著我兜圈子呢。

  醒悟到這點,我不由得有些洩氣,覺得十分對不住自己的傷腳,更對不住二哥在軍營裡耳提面命的教導。

  跟蹤失敗。

  坐在路邊的攤子吃了些點心,看見街上的人慢慢地多起來,我本要起身回客棧時,卻突地改變了心意,轉去相反方向的聚寶閣。

  聚寶閣裡,一如既往地冷清。

  這種氣派而又金貴的地方,總是尋常百姓敬而遠之的對象。

  費力爬到二樓,剛歇下氣,身旁便有人呼道:「公子,您又來了。可是還來買皮裘?不過前日你看中的那兩件,在你突然離開後,和你一起的那位俠士後來回來時給買走了。」

  昨日接待我的小廝笑嘻嘻迎上來,語氣十分熟絡。

  我輕聲一咳嗽,努力掩去臉上的不自在,低聲問道:「他……是不是拿了兩顆夜明珠換的?我要取回,不知道可不可以?」

  小廝聞言細細瞧了我一眼,眸中精光一閃,笑道:「取回自是可以的,不過本店有規矩,凡是以物換物的,若要取回原來的物,須得再買一件不低於它價值的物品。」

  我皺了眉,冷道:「你們還真會做生意。既兼了典當的門道,還做得比人家更絕!」

  小廝低下頭去,聳了聳肩,輕聲:「公子千萬別這麼說,奴惶恐。這是掌櫃的定下的規矩,奴只能聽命。」

  我歎了口氣,心中也明白他不過就是一僕從的,自然也有他的委屈和無奈,於是也不再與他糾纏,轉眸想了片刻後,開口道:「我買宋玉笛。」

  小廝愣了一下,抬起頭來,面容間帶著幾絲疑惑:「公子不是說那是假的宋玉笛,為何還要買它?」

  「我喜歡。」我淡了聲,口是心非。

  「可是昨日那位客人已經買走了,小店也找不出第二支那樣的笛了。」另一個昨天與我爭論過的小廝走過來搶了話鋒,語中含著抑不住的歡喜自得。

  我一驚,忙問道:「可是那白衣公子?」

  「正是,他用兩枚玉珮換下了那支玉笛。」

  我抿了唇,心中既覺得奇怪又覺得好笑。奇怪的是晨郡明知是假笛還要買,好笑的是似乎他們男子身上從不帶錢,怎麼總是以物換物?

  「那玉珮呢?拿來讓我瞧瞧!」

  我側眸瞧著那個滿面沾沾自喜的小廝,唇角上揚,淡淡一笑。

  晨郡的玉珮是一對,雖不大,卻是色澤純正的罕見白玉。玉色暖姿,一枚玉含飛鳳,一枚玉藏矯龍,我本以為是巧手的工匠精心雕琢而成的,細看後,才知道不是。

  原先聶荊拿了夜明珠來換皮裘我就已覺得不可思議了,卻想不到這個晨郡更加誇張,卻是拿如此渾然天成的驚世璞玉換那假的宋玉笛。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

  我暗暗歎了一聲,在心中腹誹。

  抬頭,深呼一口氣,我輕聲對那兩個小廝道:「我要了這對玉珮,還有那兩顆夜明珠。」

  聲音極輕,卻聽得他二人恍了神。

  「公子……你說……你要……」一小廝不敢置信地瞧著我,想質疑,卻偏偏結舌說不出話。

  我點點頭,語氣認真:「我是要這對玉珮還有夜明珠。只不過身上錢帶得不夠,你們可否……」

  他二人神色倏地變了回來,未等我說完話,其中一人便一把搶走了我手中的玉珮護在懷裡,悻悻道:「就知道天下沒有如此有錢的主!你誠心尋奴的消遣是吧?」

  我面色一變,咬唇笑了笑,聲音頓時涼了下去:「你究竟是賣還是不賣?」

  「你有錢才賣!」語氣如此惡劣,分明是瞧准了我沒錢去買。

  我伸指掏出懷裡的玉牌,輕聲笑了笑,道:「我雖沒有,可他有。」

  「豫侯?」一小廝上前仔細瞅了瞅我手裡的令牌,面色立刻恭謹如初,「原來公子是豫候的人。奴有罪,奴賣。但求公子給奴一張可以跟掌櫃的交待、並且可向豫侯拿錢的憑據。」

  我伸指拿走他懷裡的玉珮,挑眉一笑:「那是自然,我不會讓你為難。」

  捧著玉珮和明珠出聚寶閣的刹那,我想起無顏將來接到那張要錢憑據的神情,不覺笑彎了腰。

  二哥,夷光實在不是故意的。

  只不過人家送了我一藍狐皮,我總不能平白地受。

  人情總歸是還了最輕鬆。

  我想了想,揚手抹去了一臉的得意,換上滿面的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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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剛剛笑成那樣,是做了什麼好事?」

  淡淡的話音在身後陡然響起,驚得我眉眼一跳。

  我慢慢轉頭,瞧著不遠處的他,下意識地繞臂把手中各裝著玉珮與夜明珠的錦盒皆藏在了背後。

  他安安穩穩地站在那,秋日的陽光高爽而又燦然,將一束束耀眼的金色光芒毫不吝嗇地灑在他的舊藍衫上,竟照得素來沉默寡言的他周身平添了一抹難以言語的率性超脫,褪卻了那日清晨、梧桐樹下見到的倦意和滄桑。

  我遲疑了一下,手臂微微垂下,剛要拿出那夜明珠給他時,腦中念光一閃,手又倏地縮了回去。

  我拈指緊緊握住了錦盒,開了口,卻不答他的話,而是左顧言它:「我不是在房裡留了字條麽?你怎麼還是來了?」

  黑色綾紗微微一蕩,他也不回答,只抱了雙臂,好整以暇的樣子:「手裡拿的是什麼?」

  「沒什麼。」

  我喉間咽了咽,順手將錦盒都塞入了寬長的衣袖裡,走了幾步到他面前,笑道:「我出來逛夠了。咱們回去吧。」

  許是看出了我的敷衍,他也不願再多說話。

  「嗯。」聲音淡淡,輕得如若不存。

  見他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走,我愣愣地瞧著他遠去的背影,當那藍衣在眼內模糊時,心底頓時湧上一股怎樣也說不清的滋味,似苦,也似酸。雖不濃烈,卻足以影響我所有的情緒。

  我咬了咬唇,低下頭,一步一拐地跟在他身後。

  垂眸看到的青石街道,此刻被太陽映得有些刺眼。

  腦中正亂七八糟地胡想時,眼前卻突兀出現了一隻白皙而又修長的手掌。

  和記憶中某只熟悉的漂亮手掌一模一樣。

  我心神猛震,慌忙抬頭看那手的主人,眼前卻還是那一身藍衣。

  我擋開他的手,低聲:「要作甚麼?」

  他不言語,只伸手拉住我的胳膊,輕輕用力,將我帶上他的背。

  靠上他身子的那一刹那,我腦中猛然一片空白,不知反抗,也忘了掙扎。

  「從沒見過走得這麼慢的。」語氣看似輕鬆揶揄,卻還是隱隱露出了某人心底的一絲怯。

  我皺了皺眉,想要開口罵他,唇卻偏偏抿得很緊。

  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很好聞的清淡木蘭香,陌生的香氣縷縷纏入鼻息,柔軟的感覺緩緩由肺腑沁入心底,將我胸中所有的怒火與不安漸漸沖離。

  在那股沉澱的柔軟愈見濃厚時,心底某處那看似封閉掩藏得很好的暗處不知覺間被碰觸撕裂,頃刻間,筋骨四骸,竟生生蕩出了冰凝不融的殤,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聶荊,放下我。」

  我的聲音,涼得如同粒粒冰石,一點一點砸過去,威儀,強勢,不帶任何感情的淡漠下,有絲殘忍在肆行。

  這是命令,而不是請求。

  他怔了怔,前行的步伐也隨之一頓。

  輕柔的面紗隨風拂上我的面頰,帶來了斗笠下隱隱傳來的寒氣。

  「好。」

  他淡淡開了口,依言將我放下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這一次,他再未轉身。

  而我與他的距離,也越來越遠,漸漸地,當那深藍的顏色隱入了天邊時,我的視線,也慢慢地開始模糊……

  他究竟是不是……

  我搖搖頭,咬唇,失神。

  好不容易回到客棧,才邁進門檻一步,就被迎面風風火火跑來的一紅衣女子撞到。

  我腳下有傷,一個站不穩,被她撞上了門框。

  「幹什麼撞人!走路不長眼睛麽?」

  我正揉著被門框壓痛的手腕時,那洶洶的罵聲就霹靂入耳,震得我耳中嗡鳴直響。

  我此刻心裡本就十分不舒坦,如今還莫名地給人罵一通,自然是氣得恨,抬眼看著那撞到我的人,我冷冷一笑,抿了唇,正待怒時卻又懶得開口與她說理,哼了哼,轉身便走。

  「穿銀衣裳的,你給我站住!」嬌喝在身後響起,我聞言只得止步。

  「姑娘意欲如何?」

  「你剛剛那聲哼是什麼意思?」

  我彎唇一笑,道:「就是不願與你計較的意思。」

  「你不與我計較?」她瞪圓了眼,十分美麗的面龐上嬌色氣盛,「你撞了我,我都還未計較,豈能說你不計較?」

  我無奈,轉眸看看四周:「莫不成你當諸人是瞎子?誰撞誰,大家可都看得分明。姑娘要知不是聲大便有理的。」

  話音剛落,周圍隨即有人吱聲附和。

  紅衣女子的臉色變了變,柳眉一挑,秋眸隱露鋒芒,貌美如花的嬌顏因這淩厲又兇狠的神情而顯得有些扭曲。

  「你竟敢說本……本姑娘無理?」她怒道,揚手由袖中掏出一條金絲鞭來,對著我狠狠揮下。

  我嚇了一跳,費力地挪動了一下受傷的腳,險險避開那道鞭影。人雖逃過了,衣服卻沒逃過,她的長鞭勾住了我長袍的衣袂,耳中只聞得「嘶」的一聲,一塊銀色錦羅隨後飄上了半空。

  「原來是個瘸子!」她雙手執了鞭子,面色不再兇狠,而是笑吟吟地望著我,神情高傲,美麗的眸中盡是不屑與藐視,「既然你身上有疾,那本小姐今日就暫且饒過你一次。你走吧!」

  我臉上平靜如素,心中卻被她這鞭抽得怒火中燒。我睨眼瞥著她,清了清嗓子,彎唇一笑:「在下是有疾,卻遠遠好過你這個野蠻人。」

  她咬了唇,容顏頓時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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