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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爰姑柔柔一笑,眼角瞥向窗外,道:「那孩子早起來了,此刻正站在院中等我們呢。」

  「那他咳嗽好些沒?」我口中問著,手下已推開了窗扇,視線飛向外面。

  客棧的院裡平地長著一棵枝葉繁茂的梧桐樹,葉葉心心,層層淡黃。那深藍衣影安靜地斜靠在梧桐樹下,腳踏一地枯葉,長刀在懷,身形慵散。偶爾有秋風吹落幾片枯葉,或沾在他的肩上,或擦著他斗笠上的墨黑綾紗輕輕滑落,平白地,叫人從那孤獨的身影中看出幾分倦意和滄桑來。

  他雖面向我的房,但見我推窗卻依然紋風不動地倚著樹,讓我覺得那隨風撚動的綾紗底下的雙眸一定正安詳閉著。

  「似乎聶俠士的咳嗽好了不少。」爰姑低聲寬慰。

  我卻抿抿唇,眉尖上挑,笑得古怪。

  像他這樣大清早地就出來受寒吹風,咳嗽能好才怪。

  果不然,心念剛落時,樹下那人就微微聳了肩,細微的咳嗽聲輕輕傳來。

  我一笑回頭,吩咐爰姑:「不管他!我們收拾一下行李,用完早膳後就出發。」

  爰姑卻怔了怔,眼睛看著窗外的那人,臉上微露憐惜不忍的神色。

  我看她幾眼,心下隱約猜測出什麼。

  一路往北,日行夜歇,五日後,終於來到了濟水之旁的齊國北番重鎮臨淄。

  雖是亂世之年,但因齊國與北邊鄰國晉國的素來修好,讓臨淄幾十年來未受戰火波及;更因齊晉兩國之間又有著不間斷的商貿往來,於是便使得這靠近海邊的臨淄倒有著不同于中原城鎮的熱鬧繁華。

  沿途走過,車馬喧嘩,人聲鼎沸,竟是往日難得一見的景象。

  問了路人,才知今日乃是三月一逢互市集會的日子,北方的商人們帶來了毛皮裘革,而齊國的商人們湊齊了華緞精鹽,同在街上擺了攤子互易有無。

  我瞧著四周圍攏的人群,只覺眼前喧鬧太平的景象頗有盛世升平的味道,尚留記憶中的戰場上慘烈殺戮的陰影頃刻被拋在腦後。我忍不住彎唇笑開,一時興致很是高昂。

  「爰姑,我們要不要也下來買幾件皮裘?聽聞北國入秋後便冷得很。」我騎在馬上側頭看身後的兩人。

  爰姑搖搖頭,望向我時眸中盡是了然的笑意:「公子想買皮裘怕是假,想看看熱鬧才是真吧?」

  我也不否認,只笑得歡快:「爰姑答應了?」

  她輕輕歎口氣,笑意雖無奈,卻也溫柔憐寵。她緩緩點頭,開口道:「我們先去找間客棧投宿,用完膳後,再讓聶……聶俠士陪你出來買皮裘,如何?」

  「好!」我揚眉笑應,隨即回頭看著身後那個一路上都是惜字如金的聶荊,笑道,「你可有意見?」

  但瞧斗笠綾紗微微晃動,耳中只聞得他淡淡地「嗯」了一聲。然後再無廢話。

  越往城中走去,人群越擁擠。

  我們三人只得下了馬,混在人群中一路艱難地擠過去。

  臨淄城大,客棧也不少。可惜,許是客商來往實在太多,連續問了七八家客棧都滿房後,我和爰姑對望一眼,兩人精神頓時疲下來。

  又一家客棧。

  人又滿,老闆無奈而又好心地提點我們:如今臨淄城恰逢三月一次的互市,大凡客棧都被往日的熟客訂住了,只是城裡住處雖難尋,但有一間洛仙客棧卻是常年有空,不是那家客棧條件不好,而是他家太過豪奢,用度太貴以至於常人皆住不起。所以縱是互市熱鬧的時候,他家也一定有空房。

  我聞言問過洛仙客棧的位處,轉身領著爰姑和聶荊去尋。

  洛仙客棧不難找,街尾最高的闊樓便是。

  但見它門庭軒昂,紅牆朱簷碧闌幹,富貴堂皇得直比宮省,可是店前很是清冷,來往進出的人只有零星幾個,與剛剛一路走來的喧鬧宛若兩個完全不同的天地。

  人雖少,但出入客人一個個在錦袍珠玉的點綴下,顯得氣宇不凡、貴氣十足。

  門前灰衣小廝見我們一行人來到,忙哈腰接過馬韁,討好道:「公子是住店還是用膳?」

  果然有空房。

  我鬆口氣,一笑:「住店。」

  「行,請隨奴來。」

  那先前的掌櫃說得沒錯,洛仙客棧的價格確實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它的價格,遠不止适才客棧的十倍、二十倍,而是五十倍。

  好在我隨行帶著的細軟夠多,付了房錢後,小廝領我們進了最西邊有著獨立廂房的清蘭園。

  園雖小,但園裡亭臺樓閣,水榭假山,一一皆備,景致很是清幽。沿途小徑邊,還有著盛放的各色菊花與月季,階下種著幾株散著濃郁香氣的桂子。

  「公子,這清蘭院有分南北兩套廂房。您要的是在南邊,有三間客房,兩間小廳,一間書房……」小廝介紹得很是殷勤。

  「北邊住人了嗎?」我抬頭看著假山浮亭後那隱隱戳戳的飛簷棱角,出言打斷他。

  小廝一怔,隨即笑開:「有。也是今日剛到的,是從北方來的大商人。那兩個公子看著年紀雖輕,卻衣飾華貴,出手豪綽……那相貌,嘖嘖,您真沒瞧見,奴長這麼大,就從來就沒見過長得如此俊俏的人……」

  說到這,他突地停下來望著我,諂媚笑道:「自然,公子您還是比他們更勝三分的。」

  我不以為然地笑笑,隨口問了句:「他們此刻在不在?」

  「不在。半個時辰前出門時跟奴打聽了玉儀樓怎麼走,就匆匆出門去了,」他眼神一瞟,望著我,笑得十分怪異,「公子您知道的,有錢的貴人麽,當然要適時去尋尋樂子了……」

  我皺了皺眉,不解他臉上的神情:「玉儀樓?是什麼地方?」

  「溫柔鄉,英雄塚唄。」小廝本是一張清秀的面龐,一吐這話後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十分可惡。

  我耳根一燒,面色驟然冷下,叮囑他記得送飯菜後,忙給了一錠銀子揮手打發他下去。

  溫柔鄉,英雄塚……

  我想著想著,忽地扭頭看著一旁默不做聲、欲化作一塊石頭的聶荊笑了笑。

  雖然他蒙了臉,可那綾紗還是不自然地飄動起來。

  我看著他,直到他不自在地轉過臉去。

  「我從不去那種地方。」聶荊淡淡開了口。

  我輕輕一笑,奇怪地:「我有說你去過嗎?」

  「你!」綾紗陡地一震,某人怒起。

  爰姑在一旁邊拾掇行李邊微笑著搖頭。

  我舒腰捶肩,無視他的惱火,轉身躺入了廳中一旁的軟椅。

  「累了,歇歇。」我閉眼呢喃著,很快睡意朦朧。

  用完膳,爰姑留下休息,短短一覺之後恢復了精神的我興致勃勃地帶上了聶荊出門買皮裘。

  已是午後,大街上人來人往地,愈發潮湧似海,喧囂無比。

  人雖多,也無論我怎樣任意地走,聶荊一直踱著那看起來似是很悠哉的閒庭散步,身影卻總能不離我左右。

  直到實在是被我晃悠得急了,他才悶悶出聲:「你究竟買不買皮裘?」

  我只顧朝前走,不理他。

  他重重咳嗽一聲,伸手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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