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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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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殿。 舉足踏入時,我分明聽到了宴中眾人倒吸了一口氣。 今日雖是齊國敗楚奪蔡丘的慶功宴,但因夷薑的婚事將近,各國使節皆來祝賀,於是,今日的宮宴便又成了國宴。 一如三年前及笄那日。 我心中暗笑:兜兜轉轉,原來竟是又轉回了原點。 迎著眾人複雜的目光,我挺直了腰,高抬起頭,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央。 三年未見王叔,他含笑望著我點頭時,我清楚瞧見了他眉眼間的道道皺紋。 梁國國君僖侯與他共坐在金鑾之上,亦是和藹笑看著我。 我淡然一笑,伏地長拜。 *** 無顏身邊的位子是留給我的,行禮後,我轉眸看了一眼便明瞭。 但我卻隨即皺了眉。視線略略掃過靠近無顏的那張席案,那抹雪衣亮影,竟是如此醒目地沖入眼簾,刺得我眼痛。 他低著頭,舉壺倒酒,並沒有像其他人那般怔然看著我。我斂斂心神,想了想,還是踱步過去,靠近無顏坐下。 鼓樂聲響,歌舞喧嘩,接下去的事情中,我不再是主角。 一杯酒入喉,辛辣灼人,燙的我雙頰通紅若燒。 身旁無顏輕笑諷道:「虧你在軍營呆了三年!便不談大碗喝酒吧,就連這麼一小小酒杯的酒你都喝不得?」 盔甲換去,他身穿著明紫錦衫,妖冶豔麗的顏色蓋去他面龐上原本應有的、硝煙劃過的剛毅,只襯得他的笑顏愈發地妖惑撩人。 好好的男人,長這麼漂亮作甚麼?我暗自嘀咕一句後,冷言問他:「能不能喝酒與會不會作戰有關聯?」 他一瞪眼,結舌不能言。 「我雖在軍營待了三年,可二哥別忘了,我終歸還是女兒身。」我悶悶開口,手指勾起面前酒杯,仰頭又是一飲而盡。 熱流上湧,沖上頭頂,激得我思緒頓亂。 無顏按住我欲要再倒酒的手,睨眼瞧著我,眸中光芒忽閃。 「你有事。」他斷言。 我卻搖頭,嬌笑一聲,否定:「我能有什麼事?不過是高興,為你封侯而高興,也為……夷姜大婚高興。」 無顏默然,悠深的眸子靜靜地瞅著我,目光暗沉。只是他越是這樣安靜,越顯得他眼神犀利而又淩厲,似能一下子看穿我強顏歡笑的背後究竟掩藏了什麼。 我淡漠一笑,展袖遮臉,再飲一杯烈酒。 半響不聞無顏有言語,我抬眸看他,卻見他視線飄飛,有些發愣地望著我身後。 *** 我隨著無顏的視線回頭,入眼瞧見一身著墨綠長袍的年輕男子。只見他執杯站在我身旁,正含笑低眸看著我,清亮的目光隨意遊走在我的臉上,放肆且無禮。 殿間起舞,絲竹聲大,諸人欣賞閒談時,並不曾留意到我們這邊突兀的一幕。 「尊下是?」我微頜首,問他。 他雖無禮,但好歹是客,我不能怠慢。 「臣下是晉國使臣夜覽,國人常稱我為夜郎。」他展眉一笑,清俊的容顏如菊淡開。他笑時,眸子顯得明亮異常,一瞬如秋水橫波,一瞬又似琉璃清冽。 我想起晉國公子穆求婚的事,沒來由地擰了擰眉。 「有事?」無顏的聲音冰涼入耳。 我抬頭看著夜覽,眼神中送出同樣的疑問。 夜覽輕笑,似是對無顏的冷漠毫不以為意。他舉杯對著我,淡聲:「臣下斗膽。但還是想借齊國凱旋的祥兆為鄙國公子穆敬未來的晉穆夫人一杯酒,不知夷光公主是否賞臉?」 「若是敬晉穆夫人,便不賞臉。若是敬齊國公主夷光,便與你幹一杯也無不可。」我冷眼瞅著他,聲漸涼。 夜覽挑眉,輕笑道:「這麼說,對我們公子的求親,公主拒絕?」 「暫時還未想到接受的理由。」我答得乾脆。 夜覽聞言笑而不語,執杯至唇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飲完,他晃晃滴酒不剩的白玉杯,抿唇笑道:「夜覽先幹為敬。公主今日可以不飲這杯酒,但夜覽敢保證,遲早有那麼一日,你會以晉穆夫人的身份來謝我這杯酒。」 言罷,未等我開口,他已長笑離去。 墨綠衣袂飄離時,未反應過來的我入目望到了那張曾縈回夢中千萬次的溫潤面龐。 對面的他安靜坐著,如磐石般,靜默不動,這樣的他,于滿殿皆是歡躍的氛圍中,看上去很是不搭。似是感覺到我在看他,他驀地抬眼瞥了瞥我,視線交觸時,他的眼神隨即閃開。 我歎了口氣,輕笑著甩甩頭,轉身端坐好。 *** 無顏拈指玩弄著手中玉杯,見我回過頭,他勾了勾唇:「丫頭真不願去做晉國公子穆的夫人?」 我舉杯再倒一杯酒,如飲茶般輕抿一口,回道:「暫時還未想到拒絕的理由。」 「那你剛才說的話……」無顏微愕。 「夜郎太自大,不挫挫他的氣焰,嫁過去會盡受晉人欺。」理由理所當然地道出口,卻聽得無顏石化。 晉公子穆。 我卻是越來越對他感興趣。 畢竟一個醜人能讓自己的臣下有這般信心的,也著實不多見。 難見分曉 記不清那日究竟喝了多少酒,記不清何時回的疏月殿、怎樣回的疏月殿,更記不清自己是何時睡去……還睡得那樣沉。只知道翌日昏昏醒來時,睡眼朦朧間,我依稀看到了天邊的遲暮霞彩。 我強迫著自己睜開眼四顧瞧了瞧,寢殿裡僅有青衣青袍的爰姑一人,她側身站著,正點了火摺子準備挑芯亮燈。 「爰姑,幾時了?」我慵散起身,似是仍未睡足般懶懶呵欠,握拳捶了捶酸痛的肩膀。三年不睡高床軟枕,如今再臥,竟是軟得讓我睡完一覺後全身都在隱隱脹痛。 「酉時剛過。」 爰姑邁著細碎的步子匆匆行至塌旁,一邊為我穿衣,一邊心疼道:「公主想必是幾年都沒睡過一個這樣好覺了吧?老奴之前還從不曾見公主貪覺貪成這般。」 貪覺? 我揉揉額角,雙眸半斂,有些難為情:「爰姑你來叫醒過我?」 「自然,老奴叫了你十幾回了。每一次公主都只管往塌裡面擠去,並不理老奴。」爰姑攙著我起身,話中帶笑,笑中還夾著幾分似抱怨的嗔責。 我抿了唇,笑著安慰她:「大概是昨日酒喝多了……」 才說一句,我突地想起昨日酒醉之時的宮宴,心中一虛,忙轉身握住爰姑的手,慌張得結舌:「爰姑,昨日我……我怎麼回來的?我……沒在宮宴上鬧什麼笑話吧?」 「你說呢?」爰姑笑看著我,眼神溫和,眸底盡是藏也藏不住的關愛。 我訕訕收回了手,情知她既是如此說,那便是我沒犯什麼過錯,心緒略定。 爰姑輕笑著將我按坐在妝台前,執了紫楠木梳,揚手緩緩地由我鬢角落至發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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