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霜河白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風辰雪目光移向前方,看得片刻,抬手放下青紗,淡淡道:「我們去吧。」

  才入巷口,撲面而來的便是腥臭酸臭腐臭等等異味,沿街牆角三五成群地倚著些形貌猥瑣的男子,見陌生的衣著光鮮的一男一女走來,頓紛紛起身,眼中射出貪婪,如同惡狼看著鮮美肥厚的肉塊。有的人無聲迅疾的往兩人身邊靠近,有的喝叱著向兩人伸出手,眨眼間便已有四五人圍了上來,只不過靠近的在離身一尺之距便被什麼擋住了,伸手的還未碰著兩人衣角便手指一陣麻痛,眼前仿有一陣風拂過,再來時,那兩人已走遠。

  有的不信邪,合身撲過去,卻仿佛撞在一堵無形的牆上,鼻臉一陣劇痛便仰面摔倒在地。

  那一天,極為引人矚目的一男一女,衣衫潔淨氣度從容,防如閒庭漫步般穿過了那條最為髒亂的小港。

  而藏於陰暗中的惡狼們卻只能遠觀,無法近前。

  前面是一家酒肆,狹小而陰暗,但酒客卻不少,三三倆倆一桌劃拳拼酒不亦悅乎。

  「這裡?」秋意亭目光掃一眼酒肆。

  「有琴聲。」風辰雪抬布入內。

  一個乾癟癟的老頭迎上前來,一咧滿口黃牙,嘰裡呱啦一句,奈何兩人都沒聽懂。

  秋意亭負手身後,只看著風辰雪。

  風辰雪目光一掃,見櫃上有一壺酒,於是走過去,以指尖醮酒在桌上寫下一個「琴」字,然後看著老頭。

  老頭見了桌上的字,然後抬頭打量兩人一番,片刻,才一抬手領著兩人入內去。

  轉過酒肆後門,穿過一條光線陰暗的通道,便是一個雜亂的小院,再穿過去校園便是一扇門,推開門走出,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嘈雜髒亂甩在了門後。

  前面是一片竹林,蒼翠挺拔,鳳尾森森,四月的驕陽子天空灑落,從竹葉間穿過,在青石地上落下細碎的斑影。清風徐徐,鼻尖拂過竹葉清淡的氣息,「淙!淙!淙!」不成曲調的琴音緩慢而清晰傳來。

  老頭嘰裡呱啦一句,然後指指竹林裡,便專人回去了。

  風辰雪撩起青紗,與秋意亭對視一眼,然後兩人抬步往竹林深處走去。

  竹陰裡辛涼如水,與外間的嘈雜髒亂不啻是天壤之別。

  「你說琴乃君予之音倒也不稀奇。」

  風辰雪一路凝神細聽那「淙!淙!淙!」的琴音,察覺琴音在漸漸變化,初時還夾有的混沌慢慢褪去,越發的清越,卻又不失沉厚,似蒼龍騰空,龍吟悠長而沉雅。

  「好琴!」她不由脫口贊道。

  秋意亭聞言一笑,兩人繼續前行,半刻到了竹林深處,便見一棟竹屋矗立眼前,竹屋左旁一口古井,右旁卻是竹桌竹椅,十分的古雅清淨,那淙淙琴音便是自竹屋裡傳出。

  風辰雪移步至竹椅坐下,秋意亭見之便也無言地在一旁坐下,兩人一時都未說什麼,只是聽著竹屋裡單調的琴音。前者聽著,越聽眼睛越亮,一貫淡漠的眸子裡射出喜悅之色,後者聽不出什麼道理,只是靜靜的陪著。

  終於,竹屋裡琴音止了,然後便傳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似乎是輕鬆愉悅,又似乎是憂傷不舍。

  「雛鳥總有離巢淩空之日,花蕾亦有綻放凋謝之時。」風辰雪驀然輕聲道,「良琴已成,自有知它之人來撫,又何必憂悵。」

  竹門嘎吱一聲拉開,一名年約四旬出頭形貌清奇的男子走了出來。

  兩人起身。

  男子打量兩人一眼,然後微微一笑,以一口標準的皇朝話道:「我斫琴多年,反不曾如姑娘這般懂它,見笑了。」

  風辰雪看著他問道:「先生的琴做好了?」

  男子一笑:「姑娘不是已聽出來了麼。」

  風辰雪點頭,直接問道:「我為先生的琴而來,不知先生的琴可否割愛?」

  「哦?」男子一挑眉頭,看著風辰雪,片刻,他轉身回屋,然後抱著一張琴出來,放在桌上。那琴為靈機式,陽為桐陰為梓,木色甚新,紋理條條如絲線,琴弦為潔白的蠶絲。「姑娘剛才亦言『良琴自有知它者撫』,那便看姑娘與這琴有沒有緣。」

  風辰雪看一眼他,然後移步桌前,取下頭上的青帽擱在一旁,在竹椅上坐下,伸手指尖撫上琴弦,輕輕一挑,便琴音輕瀉。

  那並不是什麼琴曲,而只是「淙淙」清音,如鳳吟森森,入流水叮噹,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自然的貼合此刻的環境與心情,令聞著悠悠放鬆,仿獨身置於莽莽天地,碧空青野,清風白雲,飛花流鶯,曠遠自在。

  那男子聽著,目光先注視琴弦與指尖,而後移至風辰雪,然後幾不可察的頷首微笑。

  秋意亭的目光卻自始至終落在風辰雪身上。他就站在她的身旁,不過一尺之距,陽光從竹葉間穿透落在她身上,那樣的明亮,於是她的的眉眼神色是如此的清晰。她沉醉之時微微篇首,發似墨泉從右肩流泄,露出一截雪玉似的頸脖,與那張幹黃的面容形成鮮明對比。易容術?!她心頭巨跳,目光明亮而鋒利,仿佛要穿過那張面皮。只是當風辰雪停手抬頭之時,他已一派平靜。

  風辰雪起身,走至男子面前,自袖中取出一朵玉蓮花。那花朵只有拇指大,花莖纖細,通體為一塊白玉雕成,偏生花瓣的瓣尖上盈盈一圈青煙色,花莖亦是暈著淺淡的綠,玉質晶瑩剔透,顯見是上好之物,但花形細小,亦不會很貴重。

  男子看看那朵玉蓮花,再看看風辰雪,然後欣然一笑,道:「此琴剛成你便至,足可見你與它有緣。你懂琴理知琴音,是為琴之知己。它入你手,我豈有不願。」說罷伸手自風辰雪掌中取過蓮花。

  「多謝先生。」風辰雪輕輕一語,然後轉身,目光睨過秋意亭,再掃掃桌上的琴,便抬步而去。

  而皇朝的第一名將見此卻只是略帶感慨的搖頭一笑,然後乖乖抱起桌上的琴,再向那男子輕輕一點頭,便快步跟上。

  身後,男子甚是驚訝的看著那離去的兩人。他雷祈音斫琴多年,來此求琴的哪一個不是帶著千金萬銀,哪一個不是恭敬有加誠惶誠恐,可這樣直接乾脆的女子還是頭一回見到,從頭至尾沒有一句多話,甚至都不曾互通名姓,還真的只是「為琴而來」。

  可是……望著那漸漸消逝于竹林的身影,雷祈音臉上浮起輕淡而愉悅的笑容。他至今已斫琴九張,可今日方才所成的琴日後必是流芳百世,乃是其它琴不可比擬的。

  只是……不知它將以何名而轉世?

  風辰雪與秋意亭離了酒肆便直接回了客棧,卻不想在門口正碰上了尤意宣一行。

  這一回,尤翼宣倒沒似晨間一般張揚地領著一大群人捧著十數張琴來,輕車簡從的未有經動任何人,到了客棧他布下馬車,仁厚車裡有侍從將一張琴捧出,他親自接過。一轉身,便見秋意亭攜著一張琴與一女子歸來,那女子雖戴著紗帽掩了面容,但那身影他只一眼便認出是風辰雪,於是乎,便呆立在原地。

  對於門前的尤翼宣等人,風辰雪視而未見,不緊不慢的從容走過,步上臺階往客棧裡走去,秋意亭亦只是目光掃了一眼,腳下未曾停步。

  「風小姐。」眼見風辰雪即要跨門而入,尤翼宣心頭一急頓脫口喚住她。

  臺階上,風辰雪與秋意亭停步,回首。

  尤翼宣幾步邁上臺階,將手中的琴奉到風辰雪面前,柔聲道:「此琴名『飛泉』,小王特自宮人取來,請小姐一品。」

  「飛泉?」風辰雪聞言不由將目光移向了尤翼宣手中的古琴。那張琴為連珠式,木色暗晨而光滑,琴身上有著流水型斷紋,一望便知是年代久遠之古物。

  「是。」尤翼宣聽得她出聲頓心頭雀躍,又解釋道,「此琴乃是我山尤國中至寶,已傳承數百年。」

  風辰雪目光細細掃過古琴一遍,然後輕輕頷首,「該有三百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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