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霜河白 | 上頁 下頁
二八


  初時,她一邊說,方珈一旁陪談,傾泠偶爾也答兩句,以顧氏的感覺來說,與這位兒媳相處得還不錯。只是日子久了,她便慢慢感覺出來了,這位兒媳待自己依然是不冷不熱,與初入門時毫無二致,全是自己在自說自話自行其是,全是自己一頭熱一廂情願,人家卻是根本就不稀罕,不由得便心灰意冷了。

  其實,顧氏是誤會了。

  傾泠十八年來,雖有父母在側,卻是難享溫情。不說安豫王十八年如一日的冷漠,便是與她終年相伴的安豫王妃,也是一貫的冷情,難得有親近之時。她從未得享過家庭的溫暖,也從未有人如顧氏這般對她親熱過,所以顧氏的萬般好不但不能讓她欣喜,反只讓她很不適應很不自在很彆扭。

  她非不識好歹之人,從顧氏言行中便可看出顧氏是想對她好,她心中感激,但她無法表露於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報。她心底裡甚至希望顧氏不要對她這麼好,便是如同父王的冷漠,反會讓她舒坦得多。

  而顧氏與她說的話,聊的那些人那些事,她腦中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謂,她也沒有生出好奇之心,更沒有生出半分興趣來,聽那些無味的話還不如去看書來得愉悅滿足。

  至於顧氏縫的衣裳做的點心,她的手藝是不錯的,只是陪嫁的宮人裡有專門縫衣、烹菜、制點心、煮茶等人,這些人都是皇宮裡侍候過帝后的,那手藝豈是顧氏能比的,更不用說和孔昭相比。再且顧氏覺得年輕女子又是新婦,便該明媚鮮豔,是以那些衣裳極其奢華豔麗。

  傾泠自小便喜白色,小時的衣裳巧善全給她縫白色的,養成了她只穿白衣的習慣。後來孔昭入園了,那些紅的、藍的、紫的、綠的、黃的等豔色布料經她那雙巧手隨意繡一枝花或是嵌一點兒其他顏色的布料,便也能顯得格外雅致,於是,傾泠偶爾也會穿麗色的衣裳,但大多依然只穿素色的。

  是以,顧氏的衣裳、點心等,都是傾泠所不喜的。

  而傾泠長在集雪園十八年,除了不得出府外,其他從來都是順其意從其心的,是以養成了她「喜歡才要、才做,不喜歡則完全不看、不理」的性子,她腦子裡從來沒有過「違心背意」,而安豫王妃也從沒教過她「溫言婉謝,屈意周全」,反而從來都是由她性子做她喜好之事。

  眼前顧氏所作所為,她雖則感激,但她不會因感激而用顧氏贈的她完全不喜歡的衣飾,不會吃顧氏做的味道完全不合心意的糕點,不會玩那些她從不曾見過也一點兒不感興趣的翡翠鸚鵡,或是草竹編織的鳥籠、百獸、百花、房屋器具等等所謂「精緻小巧」的小玩意兒。

  她感其心意,最多也只是收下。從來不用,她心底裡也沒覺得這有何不妥或是過意不去。

  一腔熱情相待,卻只得冷淡相應,於是顧氏灰了心,而傾泠則唯願她莫來,既然兩邊都沒了意思,自然便冷了下來。

  只不過,顧氏雖不再常往德馨園跑,但心中倒也未生惱怒,一是因為她的美麗,二是因為那雙清透的眼睛。那雙眼如次子意遙一般清透無瑕,有那樣一雙眼睛的人,她怎麼也無法討厭的。

  而侯府中的僕從,一開始也對公主十分地景仰、好奇,只是公主從不出園門一步,令他們很是失望,而德馨園也是不許他們進入的,有些大膽的僕從曾想入園一睹公主佳容,但每每在門口便被那些內侍給攔下了,去得多了更被打罵。

  於是,僕從們漸漸地也覺得公主太驕傲太清高了,不易接近,冷冰冰的沒一絲人情味,便都淡了心思。

  慢慢的,德馨園門前便冷落了。

  如此一來,傾泠倒是覺得安靜舒服了,而身負照顧、教導公主之責的方珈、穆悰卻是心生憂慮。

  兩人時常進言,勸公主多出園走動,侯爺、夫人待她極好,也該去看望一下;戚夫人、呂夫人曾備禮相拜,也該回訪一下;表小姐們與公主年紀相當,不如多多親近;園中、府裡的諸般事條公主理應了然于心,也該著手處理等等。

  只是,這些良言傾泠從不曾採納,勸得多了,有一日傾泠說了一段話,令方珈、穆悰以後再也不敢多言。

  「你們說的都有理,本宮也知道是正確的,但本宮不喜歡,也不願意做。侯爺、夫人本宮雖敬仰,可本宮心底裡沒有親近之情。戚夫人、呂夫人、表小姐,本宮與她們無話可談,以後她們來訪,無須再來稟告本宮,你們招待即可。所謂禮節、應酬、人情等等,本宮不喜歡這些,你們也莫再進言。」

  這一番話,方珈、穆悰雖早有心理準備,卻依然吃驚不小。他們長於宮中,平生所見之人、所聞言語無不是外甜內毒,實在沒有想到公主會這麼直白明瞭地將心底裡的真實想法說出來,沒有絲毫的顧忌與隱藏。兩人吃驚之餘,既感歎公主人如雪玉內外明澈,又憂慮公主的「任性恣意」。

  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她若是個隱居深山的高士,那如此無可厚非,可她生於皇家,身在侯府,又怎能、又怎許得她如此孤高。

  可她,明明知曉如何才是好的,卻不願有絲毫的違心背意!

  唉……

  方珈、穆悰深深歎息。

  柒、書香默默靈犀來

  看著花樹下靜立的公主,方珈、穆悰不知怎的想起了一句詩:徘徊芳樹下,半被落花埋。

  時光悄然流轉,轉眼間便入了金秋。

  這一日,傾泠正在書房看書,忽聞得淡淡桂香,不由抬首看去,便見方珈捧著一瓶桂花進來。

  「公主看書若是倦了,聞聞這桂香便精神爽了。」方珈將桂花瓶擺在她書桌上。

  傾泠聞得這桂香心中確實歡喜,伸手撩了撩花葉,道:「方令伊從哪兒尋得這桂花的?園子裡似乎並無桂樹。」

  方珈看著似乎蠻有興趣地看著桂花的公主,心中一動,道:「早上時,奴婢出園有事與夫人相商,誰知她竟不在房中,問了才知她去了桂園,於是奴婢便去桂園尋她,到那兒一看呀,好大一片桂林,那可真是翠葉千層星黃萬點,漂亮極了!夫人正領著人采桂花釀酒呢。奴婢聞著那桂香便捨不得走了,跟著夫人她們采了半天桂花,最後走時,夫人想起園中沒有桂花,這不就叫奴婢帶一瓶回來給公主看看。」

  「哦?」傾泠目光從桂花上移至方珈,「那桂園在哪裡?」

  方珈等的就是她這句話,忙道:「桂園就在侯府的東邊,好大一片,又沒人過往,十分幽靜。」看看傾泠的神色,又道,「公主可要去看看?這時刻桂花正盛,再過些時候,花便要落盡了。」

  傾泠看著方珈片刻,然後淺淺一笑,道:「也罷,就去看看吧,否則豈不辜負了方令伊這一片心意。」

  方珈聞言一喜,「奴婢這就去準備。」說著便提步出門。

  「方令伊,」傾泠卻在身後喚住她,同時起身往外走去,「莫要領著一大群人,就你和孔昭陪我去吧。」

  「這……」方珈猶疑。

  「你若要帶一大幫子人出園,那到底是去賞花,還是讓人來賞我們?」傾泠淡淡丟下一句,自顧前去。

  「那叫上內邸臣吧。」方珈追上道。

  傾泠點頭。

  於是,方珈命人喚來穆悰與孔昭,三人伴著傾泠出園。

  這是傾泠第一次步出德馨園,方珈不想驚動了府中眾人,到時一路定有觀看、偷窺的,若令公主不快,到時她要打道回園,那前頭的一番工夫便白做了,是以揀著僻靜的路走,倒是一路平靜地到了桂園。

  傾泠到了桂園果然歡喜。這桂園極廣,桂樹高大,桂花繁盛,一眼看去,縱橫交錯甚是雜亂,可偶一瞥間,又覺得那花枝伸展得極是齊整,看了片刻,傾泠看出了幾分眉目,不由得輕語道:「這栽種桂花的人倒是很有心思。」

  「怎麼有心思了?」方珈聞言不由奇怪,早上她在這裡待了一兩個時辰的,可沒覺得這桂樹栽種得有什麼特別的,還不就是栽在土裡,一樣的長葉開花麼。

  傾泠一笑,卻沒有回答,

  孔昭看著這許多的桂花則道:「公主,這桂花可比集雪園中的還要好,我采些回去給你泡桂花茶吧。」說著也不待答應,兜起裙子摘桂花去了。

  傾泠也不喚她,自顧移步在桂林中緩緩穿行,秋風颯颯,桂香芬鬱,四周安安靜靜的,只有花葉簌簌之聲,一時間不由得身心一松,感覺分外自在舒適。

  自入侯府以來,已久不曾有如此心境。

  方珈與穆悰放輕了腳步,隔著一段距離跟隨在公主身後,不去打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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