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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轉眼便到了九月九,重陽佳節,菊英爛漫。

  這一晚,安豫王妃命巧善、鈴語在花園裡備下酒品茶點,又喚來傾泠、孔昭,五人在花園裡賞花飲酒,對月品茶,倒是過得開懷盡興。至深夜,安豫王妃命巧善、鈴語、孔昭先去安歇,自己依然與傾泠在花裡慢慢品茶賞月。巧善三人暗想,許是因郡主即將出嫁,王妃有些不舍,想要母女倆多相處些。於是三人便退下,歇息去了。

  待三人離去後,母女倆又隨意閒聊了幾句,便慢慢安靜下來。

  天上一輪秋月高懸,玉宇如澄,清景無限。

  銀輝如霜,鋪瀉了一天一地,微涼的晚風拂起,吹落桂花如雨,星黃點點,縈著幽香簌簌而舞。母女倆倚欄而坐,身姿纖弱雅致,千百株各色菊花在月色裡相簇,更襯得兩人容勝花嬌,眉宇間更滲一分霜月的清華,旁人看去,許會覺得過於冷寂,母女倆卻感覺溫馨靜謐。

  許久後,安豫王妃才輕輕開口:「泠兒,過幾日你便要出嫁了。」語氣中有不舍,有感概,還有著一絲欣慰與期盼。

  傾泠側首看一眼母親,唇微微一動,卻只是轉回首,輕輕「嗯」了一聲。

  「泠兒不歡喜?」安豫王妃偏頭看著女兒。

  傾泠想了想,搖搖頭,「不知道。」頓了片刻,又道,「這婚事女兒本以為會延後的,哪知……」說完,一頓,然後側回首看著母親,「眼見婚期越來越近,可女兒確實不知道該有什麼樣的感覺,心裡說不上歡喜,也說不上不歡喜,好像是……好像是因為知道是該做的要做的,於是便完成它。」

  安豫王妃聞言,微微歎息一聲,憐愛地看著女兒,「這不怪你,你從沒見過秋意亭,自然此刻也難以生出歡喜之情來。」

  傾泠聞言,心中一動,不由得思及幼時那一面,不知那算不算。

  「泠兒,女人一生最大的幸事便是嫁得如意郎君。」安豫王妃又道,「秋意亭娘雖沒有見過,但威遠侯已見過了,確實是堂堂偉男子,那樣的人教養出的兒子定然不差。況且,秋意亭自小便聲名在外,文武雙全,乃是難得的人才,又是他……又是陛下親自為你選定的,那自然就是最好的人。」

  傾泠默默地看著母親,月輝如一層銀紗披瀉在她身上,美得仿似月中的女神,「娘,你當年成親時是何感覺?」

  安豫王妃一怔,月光融入眸中,恍如一潭秋湖,如夢似的目光越過層層菊英,落得遠遠的。良久後,她才輕輕道:「當年,娘很熱切地盼著婚期,只想快一點嫁給他,只想快一點成為他的妻子。」

  傾泠聞言,不由驚詫不已:父王與母親十多年來勢如冰火,彼此相憎不見,卻想不到當年母親竟有過這樣的心境。那母親當年必是十分喜歡父王的?

  看著女兒眼中的驚訝與疑問,安豫王妃只是輕輕搖首,未再言語,目光移向遠處,雖面色平靜,眉梢眼角處卻流溢出濃濃的苦澀與悲淒。一旁窺得的傾泠立時心頭一酸,許許多多的疑問頓時噴湧而上,恨不得當場就問,只是……

  仿佛感覺到了女兒的目光,安豫王妃擱在桌上的手抬起,緊握成拳,抵在眉心,閉目,似在壓抑滿懷的心緒。半晌後,她才啞聲道:「泠兒,娘知道這些年來你有滿肚子話想要問娘,也知道這些年來你受了很多委屈,娘也是知道終是……終是害了你,可……可……」聲音哽咽,竟是難以成語。

  「娘,你怎麼啦?」傾泠見母親如此,不由得有些慌神。這麼多年,除當年第一次被鞭打至重傷時見過母親傷心落淚外,再沒見她如此難過過。可對著如此傷感的母親,她卻不知如何去安撫,猶疑了半晌,依然照著小時的樣子,伸手輕輕握住母親的手,「娘,女兒並沒覺得委屈,娘又怎會害女兒呢。其實,女兒常想,比起書上說起的那些衣不蔽體、食不飽腹的人來說,女兒錦衣玉食、有父有母該是很幸運了。」

  「書上說的……書上說的……」安豫王妃喃喃,抬首看著女兒那一臉的無措,忽然一聲心碎似的嗚咽,淚終忍不住落下,「泠兒,是娘對不起你,害你十八年來困於一隅,從不曾步出府門,從不曾見過外界,從不曾與外間接觸,所以一切都只能從書上看,從書上知……」可人生百態世間萬象又怎只能從書上知!娘終是對不起你!

  傾泠一見母親落淚,不由得慌了,卻只是反復地道:「娘,你別難過。娘,你別哭。」

  看著母親臉上的淚水,便伸手去擦,不想為彈琴而留著的長指甲卻在母親臉上劃了一道紅痕。看著那道指痕,傾泠傻了眼,再也不敢伸手了,只嚅嚅地道:「娘,女兒長這麼大,並沒有覺得不好,所以,你真的不要難過。」

  安豫王妃卻抬手撫眼,似不敢面對女兒。

  是的,她的女兒非常聰明,無論教她什麼都是一教即會。小小年紀便可誦百家詩文,她還擅棋藝精音律,她能做詩填詞繪畫,她還會彈天籟般的琴曲,還懂兵書通奇門……她懂這世間很多人都不懂的東西,她還有一雙慧眼,可看透這世間很多人看不透的事物,可……可某些方面,她又是何其懵懂無知!

  集雪園中衣食無憂,可人又怎只是衣食無憂,便可一生無憂?

  不希望女兒重複當年的悲劇,原本希望她不與外人相見,不受外間煩難,便可一生安然……可……她當年難道真的錯了?

  「娘,我給你彈琴吧。」傾泠見母親依然哽咽難泣,便想著彈一曲給母親聽,許能稍稍解懷。說罷便將擱在一旁的古琴取過,略一凝神,十指輕劃,刹那間,清麗的琴音滿園流瀉開來。

  似怕驚起那初綻的花兒般輕柔,似伴盈盈月華蹁躚的靈逸,轉而又高亢,似輕舟破浪般激越飛揚,一會兒又低如風撫萍花的溫存婉約,再一轉又纏綿入骨似情人呢語百轉千回,一忽兒又是朗日高懸耀射千里,仿佛間又置身百花叢中,無數花仙圍繞歡歌起舞……

  泠泠琴音清雅脫俗不帶塵氣,如見綠水青山,如歎天落花雨,如笑春風含情,如喜小雪初晴……令安豫王妃聽得如癡如醉,當一曲終了,清音猶自嫋嫋。

  良久後,安豫王妃才幽幽醒轉,驚愕地看著女兒,問道:「泠兒此為何曲?娘從不曾聽聞。」

  「娘,此曲名《傾泠月》。」

  「《傾泠月》?」安豫王妃喃喃重複著,轉而又想起自己從未教過女兒此曲,不由萬分疑惑,「此曲泠兒從哪裡習得?」

  傾泠微微一笑,當下便將當年自琴中覓得絹書一事說出。說完後,她自亭中起身,道:「娘,讓你看看女兒這些年的成果。」

  話音一落,身形輕輕一躍,人如飛鴻,眨眼間便落在了亭旁的一株兩丈高的桂樹上,月下亭亭玉立,衣袂輕揚,仿似素娥臨凡,把安豫王妃看得又驚又癡。

  她在桂樹上足尖輕輕一點,人又躍高數丈,半空之中一轉身,似羽燕靈巧,又聞她一聲輕笑,雙臂平伸,廣袖舒展垂逸,人仿似靜立雲間,再一眨眼,已如天女般輕盈優雅地飄落在地面。

  「娘,這就是絹書上所說的『輕功』,讓人像飛起來一樣。」

  傾泠走回亭中,見母親依然呆愣著,便伸手取來一酒杯,隨手一甩,「咚」的一聲,那杯便嵌入了亭柱上,而杯身卻是完好的。再接著她手捧著酒壺,然後斟一杯酒,從壺中傾出的酒竟散發著騰騰熱氣,濃濃的酒香頓時溢滿亭中,當滿滿一杯時,她放下酒壺,雙手執酒杯送至母親面前,「娘,請飲此杯。」

  安豫王妃怔怔地伸手去接,誰知觸手冰涼,一看,才發現杯中之酒已結成了冰!她再移目到亭柱上的瓷杯,傾泠手一抬,那杯便自柱中飛出,落在她手中,完好無損,只留亭柱上一個深深的杯印。

  一時亭中靜謐,傾泠看著母親,安豫王妃茫然的目光似看著她,又似穿越她落得很遠。

  沉默片刻,安豫王妃放下手中冰酒,抬首間,神色已複靜然,道:「原來泠兒已習得一身武功。」

  「原來娘知道這是武功。」傾泠倒想不到母親這般平靜地接受了。

  「娘當然知道。」安豫王妃一笑,「當年,娘也是親眼見過……見過一些人舞刀弄劍的,他們展露的功夫可比泠兒更厲害。」

  「哦?」傾泠聞言,心中又生出一團疑雲,但想來母親定然不答,便作罷。再看母親果然不再傷懷,心下暗喜,「當年得到絹書時,女兒本想告訴娘的,但後來……後來女兒想,也不知是真是假,不如練練再說吧,若不成,便當無此事,若成了,再讓娘知道,娘一定會驚喜的。」說著抬頭看著母親,露一絲嬌憨,「娘,你開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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