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天霜河白 | 上頁 下頁
一七


  然州遠在千里之外,邊疆戰情如何,她並不曉。只是婚期臨近時,然州州府呈上一份奏摺,「南丹十萬犯邊,幸秋將軍英勇善戰,數退敵軍。五日,敵再犯,秋將軍率五萬軍出戰,一箭取敵酋,敵潰。將軍乘勇追擊,再會路將軍三萬大軍,欲驅敵疆外。戰前曰:『若予追敵,恐不能速歸,必誤婚,汝代予請罪。』」

  皇帝閱畢,並未降罪,反下詔嘉獎,又下旨將婚期延後。

  秋意亭直到七月初才回到帝都,帶著南丹臣服的降書。

  皇帝令太宰城門親迎,金殿上又恩賞不斷,並召太儀府再選吉日為秋將軍完婚。婚期選在了第二年的三月十五日。

  只不過來年開春時,北邊的古盧又毀約犯邊。秋意亭再次請纓,皇帝曾婉勸。但秋意亭慨言「國不安,何安家」,皇帝准奏,秋意亭赴邊。

  古盧是皇朝的夙敵,數百年來與皇朝爭戰不止。古盧人是草原上的孤狼,勇猛善戰,又是有備而來,是以這一場戰事呈膠著狀態,從二月打到三月,眼見著婚期又至,秋意亭親筆上奏「不退古盧不歸」。

  皇帝金殿上贊其「一心為國」,又下旨將婚期延後。

  那年冬,秋意亭凱旋歸來,帶著肩上一道見骨的刀傷。

  將古盧驅退兩百裡外,斬敵首五萬,隔了百年,古盧王再次俯首稱臣。

  金殿上,皇帝閱降書,龍顏大悅,封秋意亭「靖晏將軍」,恩賞無數,再召太儀府,待靖晏將軍傷好後,選佳期為其完婚。

  第二年,秋意亭傷完全康復時已是初夏,太儀府再選吉日呈奏,定於九月十八日,也就是下月。

  十五歲過了,十六歲過了,十七歲也過了……

  可婚禮看來似是遙遙無期。

  怎麼會沒有在意過呢……

  當年,十五及笄,春風暖暖,花開明媚。

  那時候,旨意傳到王府,面上雖不動聲色,心頭卻有些雀躍,有些期待,有些歡喜,還有一絲無可捉摸的惶恐。

  只是……

  那年夏天卻是失望了。

  那年夏天是真真正正地盼過婚期,可也是那年夏天真真切切地嘗過失望的滋味。

  日子在一日日過去,看花開花落,看秋葉紅裝,看青松白頭……

  光陰似水,那心頭的感覺便也隨水而過,慢慢地淡了,慢慢地化了。

  來年春天,婚期再延時,心裡似是早預感到了,從秋意亭的再次出征時便有了準備。所以並不感到意外,便連失望都淡得幾乎沒有。

  而今年的九月……不知為何,一年的日子裡竟不曾有過任何的期待,到今日,也只是平靜得沒有一絲意外地接受事實。

  當年的那一絲無可捉摸的惶恐今日的她已經明瞭,那是對未來不可知的人與事以及物的恐畏慌亂。因為要離開母親,要離開熟悉的集雪園,要離開安豫王府,去到那陌生的威遠侯府生活,所以不安,所以慌恐。如今,可以留下,可以繼續留在母親身邊,可以繼續熟悉的日子,於她來說,似乎更為舒心愜意。所以,婚期無限期地延下去,似乎也不錯。

  因為……

  他,秋意亭,似乎……也並不怎麼期待這樁婚事。

  十五歲時的她或許不明白,可今日的她豈能不明白。

  若是期待這樁婚事,又豈會數次請纓。即將做新郎的人,又怎會無懼生命危險在婚期將近時出戰。

  如孔昭所說,朝中並不只他一人可用。父王與威遠侯便是用兵經驗更勝他之名將。

  或許他是忠君為國。

  或許他是一心為民。

  或許他是志在偉業。

  或許……

  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有一點她很明白:這樁婚事,於他秋意亭,可有可無。更甚至,無奈地延誤,許是……刻意。

  雖不臨戰場,雖不見兵戈,可家中藏書甚多,兵書也看過幾本,非愚人而不知思矣。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意。

  既不在意,又何必理會,甚至動怒。

  世間事,順其自然就好,期待與強求,往往都不得。

  她曾經期望過父王的憐愛,曾經盼望過父王母親能如書上所說的夫妻恩愛,曾經幻想過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只是十多年過去了,父王母親冰冷如昔,視彼此如路人如仇人,父王對她亦不曾減一分冷漠與憎惡。

  今日,她可漠然無波地面對著幼時敬畏又孺慕的父王,可習以為常地看著父王母親無解無止的恨怨。

  所以,一次一次延婚後,她當可以平靜地冷淡地不抱任何奢望地看待這樁婚事。

  花開花落是無計可阻之事,那麼何妨淡看花落成泥香葬魂。

  「錚!」琴弦發出一聲輕響,傾泠淡淡的聲音和著琴音響起,「孔昭,這婚事由陛下所賜,由兩府相議,由太儀府挑選吉日,最後依然由陛下決定。」指尖壓下,按住琴弦,琴音止了,唯指下的琴弦幽幽顫動,「從頭至尾,並不由我做主,也不由王妃做主,甚至不由王爺做主。」

  「郡主……」聞言,孔昭不知怎的,心裡有些酸澀。

  「孔昭。」傾泠指尖再挑動,琴音頓起,夾著她淡淡的話語,「在這園子裡一生,有娘有你,有巧姨有鈴姨,有書有琴,有花有樹,有風有水,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真的沒什麼不好的。

  琴音再起,平靜清暢,只是抬首間目光穿過軒窗,不經意地落在無垠的碧空。

  威遠侯此次來安豫王府確是為延婚一事而來。

  元戎為爭昆梧山脈再次興兵,恰秋意亭代天子巡視各州軍務至墨州。他素知長子秉性,既遇兵事,那不退元戎是絕不肯回帝都的。昨日已接他親筆信,言已奏明陛下。今日陛下果然召他入宮詢問,明日便會下旨延婚。雖說延婚是由陛下決定的,但威遠侯還是覺得有些愧疚,是以今日還是親自來府向安豫王先知會一聲,另再鄭重表示歉意。

  這門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延後,說起來還真賴安豫王的成全。先別說兒子要出兵需征得他這位天策上將軍的許可,就這每次延婚的事,若他不樂意,只要稍表顏色,想來陛下就會下旨召兒子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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