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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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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費仲南那劑以天子的心頭肉為引的藥起了作用,還是鐘稱每日給皇后推宮活血另有妙用,臥床近三個月的瑞羽終於對外界有了反應,不再像以前那樣連飲食用藥都需要醫侍使盡手段強灌進去。 她能吃能喝,心跳氣血也重新活泛,有著人類求生的一切本能舉動,然而也僅僅於此。她依舊不願睜眼,不願走動,更不願說話,至於別人對她說的話她究竟有沒有聽,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東應心口的傷痊癒之後,便恢復了過往的習慣,仍舊帶著瑞羽臨朝聽政,閑來陪她說話遊玩。儘管她不言不動,猶如泥塑木偶,但他想到她終究還是活在自己身邊,並且懷著他的孩子,仍舊覺得喜悅開懷。 胎兒漸漸地能動了,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胎動越來越明顯頻繁,太醫署的大夫已經確診皇后所孕十分罕見,竟是一胎三生。這對整個朝廷來說都是令人驚喜的消息,而他撫摸著她的腹部,感受到掌下的胎動,更有一種難言的滿足與高興。 縱然她不肯醒來,但她腹中的孩子是他和她共有的,這便決定了他們這一生的糾葛已然有了她再也不能割捨的結。 秋過冬來,轉眼元日將來,冬至歇朝封印,天子祭祀之後大宴群臣,以示對群臣一年操勞的宣慰。宴中傳花為戲,天子屢屢受花飲酒,不覺大醉,被風一吹連連嘔吐,也不待席散,便回萬春殿去了。 萬春殿的地上燒著幾條火龍,溫暖的地氣熏上來,殿前廊下的一株臘梅提前盛開,幽幽暗香撲鼻沁肺,令人聞之忘俗。 東應醉意稍散,見到廊下臘梅開放,微覺詫異,喝住肩輿,親自折了幾枝臘梅,興致勃勃地走進殿內,對床上靜臥的瑞羽笑道:「阿汝,你聞聞,香吧?猜猜這是從哪裡摘的?就是殿外廊下那株我小時候說是鐵樹、從來不開的臘梅,它今年居然開花了!」 他喚人取了一隻美人聳肩細頸瓶過來,將臘梅擂在瓶中,放在她床頭,細細地賞玩,十分高興,「數十年不開花的老樹都開了花,必是因為萬春殿瑞氣集聚,故此催花重芳,現此吉兆。」 瑞羽安靜地躺著,對他的話語一如既往地聽若未聞,毫無反應。東應賞花的興致過後,看到她冷漠的面容,胸口一窒,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精氣似的蔫蔫坐定,避開她的腹部,下巴抵在她頸窩裡,輕歎,「阿汝,老樹開了花,孩子也快到出生了,你為什麼還不醒來?」 他一心想得到她、留住她,以為不管用什麼手段,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只要她在他身邊,再不離開他,他就是成功的。然而當一切得如所願,她再也不能離開他,他卻在每個夢醒的午夜,看著枕邊她平靜無緒的臉,心頭空落而疼痛,就好像費仲南在他心頭割去的一刀肉始終沒有再長出來,那個地方便空落落的,還有火辣辣的痛。 「我錯了!我向你認錯,你醒來吧!」 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又做了什麼,不是不知道那樣做是錯的,但他一直都沒有承認,更不肯承認。 認了錯,他便輸了! 其實他一直是想贏她的,他覺得只有贏了她,才能被她正視,才能證明他的強大,才配站在她的身邊,才可以與她白頭偕老,生前的事蹟被史冊記載,死後的靈位也並肩而立,永不分離。 但在這萬家團聚的日子裡,他明明有家有室,面對的本是這世間對他最維護關愛的人,卻只能他一人喃喃而語,無人與他共話,無人與他分享成功的喜悅,更無人撫慰他的憂傷。那長久壓在心中的歉疚,在酒醉的夜晚終於將他一直堅守的心防沖出了一道軟弱的缺口。 如果你可以醒來,我認錯! 這是我一生必犯的大錯,但我願用我的餘生來彌補對你造成的傷害。 「阿汝,我任你責駡打罰,只要你別不理我……別不理我……」 幾滴滾燙的淚珠沿著她的脖頸滑入她的衣襟裡,烙在她胸前,卻始終不能令她有絲毫動容。 那一番愛恨糾葛,傾盡了她半生的感情,付出了她二十年奔忙,令她疲憊不堪,倦了愛,倦了恨,倦了糾纏,倦了人生,留下來的,僅是一堆死灰。 第九十章 又一村 春雷鳴動,細雨斜風的日子,皇后臨產。太醫署和萬春殿因為皇后的病情,早早地對她臨產做了周全的安排。但本以為萬無一失的安排,臨到真正生產的關頭,卻仍舊令所有人感到意外驚慌。 東應站在萬春殿外,望著簷槽裡嘩嘩流瀉的雨水,鬢邊的髮絲不知是被雨水打濕了還是被汗水濡濕了,微顯淩亂地貼著他的面頰,烏髮玉面,愈顯得他蒼顏如雪。 喬狸一趟趟地來往於內寢與外殿之間,傳遞著裡面的消息,「聖上,皇后陛下見紅了……」 「羊水破了……」 「淳于大夫和醫侍在按壓皇后陛下的腹部,幫助胎動產子……」 「鐘稱……不,鐘供奉依照費大夫的指令為皇后陛下運氣……」 內寢傳出的消息越來越不妙,東應的臉色也越來越白,握在回廊扶手上的雙手指甲刻開了表面的玄漆,不能抑制地輕顫。 喬狸再一次奔出來,稟告,「聖上……」 東應呆了呆,轉身朝內寢走去。喬狸愣了愣,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大驚失色,「聖上,產房不潔,男子不得入內,您……」 他怒喝一聲,「夠了!」 這種時候,別再來煩他,產房裡的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人,懷著他獲取原諒的契機,誕育的是他這一生的情感依託。若是他們有什麼意外,他怎麼辦? 寢室之內血水和羊水的混合腥氣撲鼻,精擅婦產的女大夫面色凝重地放棄了接生的準備,見到天子進來,都驚了一下,旋即道:「聖上,皇后陛下自身無力,僅憑宮縮和外人擠壓孩子是生不出來的,臣想趁早用剖腹之術將孩子取出來,以免拖延時間誤了時機。」 「剖腹取子?你有把握嗎?」 淳于大夫被天子威壓嚇了一跳,鎮定了一下才回答:「臣不敢說萬無一失,但臣自習醫以來共替一百六十一名產婦行過剖腹之術,只有十四人因為體弱又誤了時機術後死亡,其餘人都活得安好。」 東應點點頭,道:「皇后纏綿病榻已久,可受得了這樣的傷?」 「皇后陛下雖然纏綿病榻,但她體質極好,有費大夫和鐘供奉養氣調血,又有太醫署按節氣制定食單供膳,身體尚佳,這樣的傷風險應該不大。」 「嗯。」他看了一眼她明明汗珠密佈卻仍舊平靜的臉,正想應允淳于大夫的提議,腦中倏然靈光一閃,收住了嘴邊的話,霍然轉頭問, 「皇后的胎位正不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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