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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東應唇角勾著冷漠的淺笑,挑釁似的凝視她,雖未明說,但眼神已將他的意思表現得清清楚楚:是我殺了秦望北,現在我就站在你力所能及之地,你要怎樣?

  若你能毫不眷戀地離開我是因為你所擁有的東西很多,那我就將你所擁有的這些倚仗統統毀去,讓你只有我一個!

  他一步步的佈局,終於將他和她都逼到了懸崖峭壁之前,沒有絲毫退路。

  她身後的諸衛略微不安地喚她:「殿下……」

  早做決定!拿下他,或者殺了他,否則便是他們被他所殺!

  她的臣屬都在等她下令,她對他的恨亦入骨入血,仿佛帶火的劇毒隨著血流在她身體裡流竄沸騰,翻湧不休。這一刻,她恨不能將他殺了,但輕輕揮手就能下達的命令,卻始終沒有發出。

  東應該死,但更該死的是她自己吧!若不是她對他寵愛太過,若不是她疏於管教,若不是她心軟不忍,他怎麼敢如此肆意妄為?

  說到底,是她害了因她而死的將士,是她害了秦望北,也害了她自己!

  殺了他吧!殺了他,結束自己這一生所負的罪孽,從此一了百了,再無束縛,永不言情!

  雙目兩行血淚滾落,將她眼前的世界也盡數染成了猩紅,心中已經下定了決心,然而命令出口,卻完全背離了她的意願,仿佛身體已經因為多年的習慣自成了秉性,不再受她控制,擅自替她做了決定,「別……動他!」

  明明已被傷透了,明明已經恨極了,但身體的本能所選擇的仍舊是——保護他!

  無論他做了什麼事,無論她心裡怎樣恨他,她竟然始終沒有辦法傷他分毫!

  第八十七章 兩敗傷

  一群太醫面面相覷,終於由院判上前回稟,「聖上,皇后陛下似乎是在……自絕生機……」

  這一場戰事起於個人私欲,牽扯整個朝堂勢力格局發生了變化。東應籌謀五年,準備充分,一朝如願以償,早有他安排的信臣接過陳遠志等人留下的事務,一切都井井有條,並沒有造成太大的政局動盪。

  天子對外詔稱前宰相陳遠志懷有異心,矯詔私調神策軍,意圖另扶廬陽王唐東明為帝,被皇后識破,翔鸞武衛忠君勤王,力挫叛臣陰謀,陳遠志和廬陽王兵敗身死,天子安然無事。只是皇后為救聖駕,身負重傷,昏迷不醒,伴駕的公卿也被叛軍屠殺。

  太廟事變的詳情究竟如何,連政事堂的宰相們也不清楚,只不過因為天子在絕對強勢的情況下表達了不願擴大事態的意願,宰相們初時的驚詫過後,很快便接受了既成事實,想方設法地安穩民心社稷。

  連綿四天的陰雨過後,天光放晴,碧空如洗。天子下朝之後,車駕便直驅萬春殿。此時萬春殿裡近身服侍瑞羽的是剛趕到京都的青紅等人,聞得天子駕臨,連忙伏身叩見。

  東應走進寢宮,一眼看見床上青絲帳低垂,帳中人影高臥,一動不動,他的眉頭便一皺,問道:「皇后還沒醒來?」

  「是。」

  撥開帳紗,裡面的人臉上肌膚白皙得近乎透明,青鬢黛眉,紅顏絕色,只是雙目緊閉,胸口不見起伏,透出一股令他微感驚悸的不祥之兆。他下意識地伸手,探入她的衣襟,摸到她胸口的溫熱和雖然間歇時間很長但仍舊微微跳動的心脈,才定下神來,收手回頭,問道:「今天輪值的大夫是哪個?」

  「是丹陽大夫和丘大夫。」

  青紅應著,一面示意宮人去傳大夫陛見,一面請天子安坐用茶。東應靠著椅背閉目養神,聽到兩名太醫叩拜的聲音才睜開眼睛,問道:

  「兩位卿家,皇后今日的病況如何?」

  兩名太醫臉上都隱隱透著苦色,訕笑道:「皇后陛下的病情很穩定。」

  東應雙眉一凝,冷聲道:「皇后已經昏迷十天不醒了,你們就算無能,這麼多天了也該看出什麼不對來,怎麼還用這種話來糊弄朕?」

  兩名太醫有苦難言,眼看天子怒氣越來越重,雖知天子素來不以喜怒罪人,但也不禁膽寒。好一會兒,丹陽大夫才道:「聖上,微臣聞聽習武時間久的武藝高強之人,身體氣血也有異于常人之處,皇后陛下的病情或許與她自身的體質有關。聖上何不尋訪習武之人,問問其中奧妙?」

  找什麼人看還在其次,他真正擔心的只有一件事,「朕只問你們一件事,皇后此病可有性命之憂?」

  二人對視一眼,猶豫道:「皇后陛下經年習武,身體強健,遠非常人可比。若是僅從外相看來,並不像有性命之憂的模樣,有醫侍每日推宮活血,細心照料飲食起居,皇后陛下短時間內應當無恙。」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擺於道:「既然如此,你們便好生思索能令皇后醒來的辦法,其他的事且容後再說。」

  兩名大夫退下之後,青紅一面領人過來服侍他淨手潔面,更衣沐浴,一面恭聲問道:「陛下可要傳膳?」

  「朕已經用過了,你們下去吧。」

  他揮退宮人內侍,獨自一人回到寢宮,將帳簾撩起,望著裡面昏迷不醒的人,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撫住她光潔如玉的面龐,良久突然一笑,「阿汝,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醒,不是受了傷醒不來,是你不願意醒來看到我……不,不完全如此,你更不願醒來面對自己。」

  他回想當日她最後仍舊不能下令對他不利的情景,心中得意不已。

  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懷著秦望北的殺身之仇,又明知若不對他下手便要負了她最忠誠的下屬,與親手害死他們無異,她卻仍舊選擇了約束翔鸞武衛,寧願負盡天下人,也不願負他,充分證明了他在她心中的重要性,讓他不由得開懷而得意,連做夢也笑出聲來。

  「寧願自傷,也不願傷了我。阿汝,你能這樣愛我,我真是歡喜,只不過你為什麼不肯醒呢?」

  他的手在她臉上流連愛撫,微帶澀意地低笑,「所有的罪孽都已經造成,那些發生了的事也不能挽回。你既然在當時就已經放縱了結果,卻又何必為了這個結果而自傷不醒?你以前可從來都不是這種遇事逃避、不敢承擔後果的膽小鬼呀!」

  不管怎樣堅強的人,都很難做到全無弱點,完全不受傷害,永遠敢直面鮮血淋漓的傷口。他對她所做的一切,正是對著她的命門發出的重重攻擊,那樣的傷害,無論她怎樣強韌也不可能不致命,這個道理他未必不懂,只是他不可能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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