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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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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帝后之間有什麼矛盾,但有一點絕不容置疑,哪怕他們真恨不能殺了對方,但哪個外人敢傷了他們其中之一,必然會遭受另一個人的報復。陳遠志的野心再大,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對瑞羽猛下殺手,急得團團轉,又想不出什麼辦法,只能連連派人往後殿去尋天子求援。 瑞羽豈能為他的區區言語所動?當下率領麾下親衛一陣衝殺,生生從二千宮禁軍之中衝開一條血路,殺入文廟。陳遠志被一眾宮禁軍護在中間,但見瑞羽來勢洶洶,不消片刻就能將自己拿下,大驚失色,硬著頭皮大叫:「皇后陛下,十萬神策軍已經將太廟圍得水泄下通,這些叛逆頃刻之間就要覆滅!您與聖上同朝稱制,尊貴無極,何必為了一時意氣與這些叛逆……」 「住口!」瑞羽近年為了避免與東應生嫌隙,刻意不聞朝政,陳遠志為博君寵做的事她雖然不至於樣樣知曉,卻也並非一無所知。此時聽到他口口聲聲稱她的親衛為叛逆,氣得血氣逆湧,躍馬提槍,一槍將他挑出人群,扔在地上,森然道:「若不是你們這群奸佞小人在天子面前屢進讒言,為邀君寵鼓動天子肆意妄為,怎會有今日之事?」 一干公卿盡數成擒,無不叫苦,有人叫道:「殿下,您縱然與聖上有什麼誤會,也盡可以慢慢分說,劫拿公卿幹什麼?」 瑞羽急於回援秦望北,哪有工夫與他們廢話,喝道:「借諸卿一用,請神策讓道!」 東應此時已經站在太廟主殿右側的鐘樓上,遠遠看到瑞羽擒了陳遠志和一干公卿開路,往主殿那邊靠攏,唇角微勾,拂袖道:「放箭!」 瑞羽持公卿為質,挾令神策軍退兵,然而神策軍不僅不退,反而對圍在殿前的翔鸞武衛萬箭齊發。瑞羽心頭一涼,已知東應絕不會顧忌她手中的公卿的性命——不,也許陳遠志他們根本就是他故意留下的破綻! 難怪韋宣他們這類忠心耿直、私心較少、易於掌控的朝臣,此次廟見一個都沒有跟來。原來他根本就是有意借此時機消除朝堂上的不安定分子,用她的手殺人! 她是他誘殺秦望北以及她的忠誠下屬的香餌,反過來,秦望北和她的臣屬也是牽制她不能遠走的餌。至於將陳遠志這一群野心太大、以為他可欺可騙、試探著用各種方法挾制他的朝臣葬送陣前。不過是順手為之。 阿武等人看到主殿廣場上的袍澤被箭雨覆蓋,轉瞬間血流如注,義憤填膺,顫聲叫道:「殿下!」 瑞羽滿口銀牙生生地咬出血來,甩手將拎著的陳遠志扔在地上,縱馬從他身上踏過,回頭再看她身後已經不足半百的親衛,厲聲問道:「你們願戰還是願降?」 阿武緊隨著她將手中所擒的公卿摜殺於地,喝道:「大丈夫立世當戰死沙場,怎能跪著求生?」 「戰死不降!」 瑞羽吞下口中鮮血,抹去臉上的水跡,大聲道:「好,隨我向前,戰死不降!」 在神策軍包圍圈中的殘兵聽到外圍傳來的號角聲,也調轉兵鋒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匯合。 圍困他們的神策軍雖然奉令而行,士氣卻有幾分不振,加之此時天子不令箭陣發動,僅憑近身相搏,他們委實差了這些老兵數籌。 兩廂齊心協力,終於破出一條狹長的切口匯在一起,只是匯在一起的親衛不出三百,且個個身上帶傷。好在此時神策軍不再主動攻擊,只用盾陣將他們圍住。 包圍圈中的親衛正是為了救主而來,生死關頭突見主帥殺透重圍,出現在面前,一瞬間喜出望外,竟忘了險境,仿佛連身上的傷也不痛了,欣然大叫:「殿下,殿下無恙!」 瑞羽舉目四顧,追隨她多年的一干臣屬也死的死、傷的傷,十餘年的袍澤兄弟,一朝盡入死地,她心頭悲不可抑。然而當此絕境,她面上反而笑容璀璨,朗聲道:」我很好!」 秦望北一身青衫已經被鮮血浸戍紫紅色,身上所中的箭雖然斬去了箭杆,略加包裹,卻仍有鮮血湧出。此時見她出現在面前,他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只變成了一聲喟然長歎。 瑞羽看出他身上傷口甚深,又被雨水沖刷,難以止血,心中大驚,卻不露聲色,笑道:「中原,你跟在我身後,隨我殺出去。」 秦望北一怔,立即反對,「你身後是左右親衛的位置,我夾在其間徒添負累,萬萬不可!」 瑞羽身側是阿武和楊習等幾名親衛的位置,彼此默契協調,自成陣形,犀利無比。若是夾上一個不諳戰陣的外行人在其中,難免呼應不靈,突圍時形成致命破綻。 瑞羽苦笑一聲,轉頭看了身後所餘不多的臣屬,反問:「神策軍重重包圍,縱然不帶你,我又有多大機會殺出去?」 秦望北黯然神傷,身後諸衛亦知她所言不虛,今日若能僥天之幸逃出去固然是好,若是不幸,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其餘的話都不必再說了。 秦望北並非拖泥帶水的人,想通此節後便不再廢話,催馬走到她身邊。生死關頭,突然有句話哽在他喉頭,不吐不快,「殿下,我違背你的密令前來京都,救人不成,反而連累數百親衛陷於絕境……權謀智計,心機手段,我比起他來都差了許多,你……」 「中原,我嫁給你,本就不是因為你比他強!」她打斷他的話,展顏一笑,道,「我使人傳令,不許你和親衛進入京都,你違令而來,落入他的彀中。我雖然又急又惱又恨,其實心裡還是歡喜的——就算別人都負了我,你總還是念著我的,有你這樣不計得失與生死地愛護我,我很高興!」 秦望北看到她眼波流動、淺笑低語的妍態,既覺歡喜又覺苦澀,喃道:「我只恨自己無能,雖然有心卻無力護你周全,讓你受圍於此,我很傷心難過。」 「只要有心,那就足移了!中原,我想要的從來只是你這片心意而已。」 一陣急雨打下,鬢邊幾縷因為征戰松脫的青絲滑到她眼前,她抬手將之抹開,微微抿唇,放低了聲音,在他耳邊柔聲道:「中原,我這頭髮被別人梳得繁複,我很不耐煩,出去後你替我梳個簡單些的,可好?」 秦望北心頭一震,雖處身危局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湧上一縷溫柔歡喜之意——這一次,他是真的得到她的心了!此事過後,東應再不會像過去那樣被她珍重關愛,時刻記在心上,而將變成她心底的一道疤,從此不再提起。 「好!」 瑞羽的目光與他相觸,嫣然一笑。過了一會兒,她才回過頭來,望著身後追隨的諸衛,大聲道:「兄弟們,你們不遠千里捨命前來救我,我感激得很!」 諸衛士隨她征戰多年,早把性命交給了她,為她鞍馬勞頓變成了一種信念,聽到她道謝,都不免動容。 校尉曲要看了一眼四周圍得水泄不通的神策軍,苦笑道:「殿下,末將輕敵妄動,救主不成反害了兄弟性命,又累得殿下再陷重圍,請殿下治罪。」 瑞羽心知今日定然無幸,舉動卻愈發從容不迫,揮灑自如,笑道:「事已至此,更複何言?跟在我身後。殺出去!」 阿武待要上前護住她的側翼,卻被她嚴令喝退。十萬神策軍分成三道防線圍困在外,唯一的機會在他們不敢對她主動攻擊。若是天子能令神策軍對她出手,此戰絕無生機,她的側翼有沒有人保護都沒差別了。 風雨瀟瀟,諸衛追隨著她的腳步向前衝殺,不知是誰起頭唱道:「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愛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鼓聲鏜鏜,我隨主帥四方征戰。不知身在何地,不知何時才能放下手中的功槍。想回到故鄉,想與你執手共老,卻不能遵守和你的約定歸還。 追隨在瑞羽身邊的精銳之師,個個都是征戰十幾年的老兵,為新朝的江山穩固立下了汗馬功勞。然而他們有大功于國,不但沒有得到應有的榮耀,還遭到了天子的猜忌,陷於死地。 此戰唯死而已,只是臨死之際,眾人想到不能守約與相悅的人執手共老,不由得痛徹心扉。聲音初時低微,漸漸高昂,震遏雲霄,蒼涼悲慟。這一曲悲歌,勾動的卻是翔鸞武衛心頭的熱血,哀兵臨陣,死戰不退,僅有百餘人的隊伍在悲壯的歌聲中奮勇向前,匯成一股血腥的洪流,衝開鐵壁,隆隆而去。 高閣上觀戰的廣明心驚神移,低聲驚歎,「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能檔百萬兵!翔鸞武衛,名不虛傳,三萬神策軍嚴陣以待,他們竟然也沖出去了,」 「百戰精兵,自然不是神策軍這種徒有操練沒有經歷戰事的新兵可比的。除非有跟他們一樣經歷大戰的將領指揮,否則僅憑神策軍不動弓弩箭陣是留不住他們的。」東應的手掌在欄杆上拍了拍,淡淡地問,「劉春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劉將軍回報一切穩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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