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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第七十五章 太后崩

  李太后制止她喚人,柔聲道:汝,莫叫別人!在這最後的時刻,我們祖孫倆好好地待著,說說話。」

  瑞羽累得全身發軟,就在千秋殿的暖閣裡沉沉地睡了一個下午,直到入夜掌燈才醒過來,睜開眼睛,便見東應手執書卷坐在窗邊看書。

  她微微一愕,時刻留意著她的東應已經發現她醒了,放下書卷一面吩咐喬狸傳香湯侍候她沐浴更衣,一面道:「太婆也該醒了,我先去看看。」

  瑞羽只怕他會再對自己說什麼尷尬的話,見他毫不囉嗦地離開,放心之餘隱約又覺得悵然若失。

  李太后果然已經醒了,只等他們一起過來用晚膳,食畢吩咐瑞羽,「阿汝,你就在千秋殿陪我一起住吧,別回承慶殿了。五郎,你有空也多來陪陪我。」

  她養育二人二十幾年,從來都是鼓勵他們獨立堅強,再多不舍也支持著他們面對風雨。到今日卻突然如此留戀兒孫繞膝的安樂,瑞羽和東應心知她這是自覺大限將至,想與他們多聚,心中酸楚,面上卻帶笑答應。

  瑞羽自從在千秋殿住下,每日便以內勁為李太后舒活筋絡,推拿氣血。這等手法極耗體力,勞損神思。李太后不忍她如此辛苦,本想推辭不受,轉念卻又想到這是她的一片孝心,如果堅持不受,日後她回想起來只怕會內疚難安,便坦然受之。

  而東應每日處理了政務之後也會儘快趕到千秋殿,若是李太后醒著,就陪她說一些趣事逗她開懷;若李太后昏睡,他便坐在暖閣裡看書寫字。李太后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無論瑞羽如何用心給李太后調理氣血,太醫署的大夫怎樣給李太后用藥,最多只能讓她在清醒的時候精神旺健一些,卻不能讓她已經枯萎的機體重新恢復活力。

  李太后的天年大限到了,這一點不獨大家心知肚明,就是李太后自己也早已看得通透。只是大家都不願讓李太后臨走之前還被瑣事弄得不得安樂,故此強顏歡笑,盡力奉承。

  祖孫三人長慈孫孝,融樂相聚,轉眼已經到了清明時分。李太后又一次陷入長久的昏睡,太醫署的國手和瑞羽都用盡了手段仍沒有將她喚醒,直至第五天黃昏,她才幽幽醒轉。

  瑞羽已經在她床前守了許久,一眼看見她終於醒來,喜極而泣,又連忙抹去眼淚,笑問:「王母,你醒了?要不要坐起來吃點東西?」

  李太后有一瞬間的迷茫,愣了愣才有些吃力地扶著她的手坐起來,道:「口渴得很。」

  李渾連忙奉上蜜水,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喝,但她這時候全身無力,連吞咽也困難,一碗蜜水喝了一半灑了一半,她卻半點也沒發覺。喝過蜜水,她喘了口氣,微微閉了閉眼,精神好了許多,掙了掙身體,道:「阿汝,外面夕陽正好,你陪我去萬春殿的牡丹園散散心。」

  瑞羽連忙答應了,與李渾等人七手八腳地給她披衣挽發,又披上厚厚的貂裘,才親自將她抱上肩輿,陪她一起沿著千秋殿左側的青石小徑往牡丹園走去。牡丹園裡繁花似錦,蜂舞蝶忙,正是牡丹開得最豔的時分,園子裡白色的「夜光白」、紅色的「火煉金丹」、綠色的「豆綠」、藍色的「藍田玉」、紫色的「首案紅」、花色奇特的「二喬」等等開得熱烈簇錦,濃香撲鼻。

  李太后眯著眼睛看著,嘖嘖稱讚,笑道:「阿汝,你看這花,開得多好!」

  瑞羽笑應,「是啊,這都是王母照看得好。剛還都的那幾年,這園子都荒著,哪有這般繁華景象?」

  李太后嗅著花香,突然道:「阿汝,扶我下來,自己走走!」

  瑞羽連忙勸阻,她卻不聽,執意要下來自己走,又斥退侍從,只扶著瑞羽一人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她已經臥床多日,剛才連喝水都沒有力氣,這時候走動起來卻腳步輕快,臉上絲毫不見勉強之色。瑞羽扶著她走動,自然清楚她現在這種情況是身體裡的最後一點精力也爆發出來了,不由得心急如焚,卻又阻止不得,只能暗裡給她輸送真氣。

  李太后走了百來步,突見前面的枝頭上一朵紅色的牡丹花開得特別精神,不禁伸手將它摘了下來,笑道:「這花開得倒是鮮活…… 阿汝,你把頭低下來,我替你把這花簪上。」

  瑞羽依言低頭,讓她往自己發上簪花。李太后先替她把花簪在鬢邊,看了看不滿意,笑道:「這花還是要簪在正中好看些。」

  說罷將花摘下,想替她重新簪過,不料她這時候胸中一口精氣將竭,原本輕飄飄的花枝拿在手上,竟是重逾泰山,指尖發顫,再也拿之不住,手放在瑞羽頭上,那朵大紅的重瓣牡丹卻自她掌中滑落,墜入塵埃。

  瑞羽一覺有異,立即伸手將李太后虛軟的身體環住,驚慌叫道:「王母!」

  李太后清醒時她是喜極而泣,這時候察覺她精力枯竭,她卻是悲傷難抑,眼淚再也忍耐不住了。

  李太后全身無力地倒在瑞羽懷裡,一絲力氣也沒有了,心頭卻是清明異常,微微一笑,反過來開導瑞羽,溫聲道:「癡兒,你哭什麼?王母老了,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何況我現在心無所憾,安樂喜悅,並不覺得死亡可懼。」瑞羽心痛如絞,泣聲道:「您不怕,可我怕得很!」

  李太后制止她喚人,柔聲道:「阿汝,莫叫別人!在這最後的時刻,就讓我們祖孫倆好好地待著,說說話。」

  瑞羽抱著她,感覺她的生命氣息在飛速地流逝,無論自己怎樣運勁催動,都不能挽留分毫,不禁淚如雨下,硬咽道:「王母,老師沒有了,薛公也沒有了,那些看著我長大的長者一個一個地離去,若是您也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夠在我傷心的時候安慰我,在我害怕的時候撫慰我。王母,我需要您愛我,讓我不懼怕任何風雨霜雪。您要好起來,陪著我,也讓我有機會報答您的恩情。」李太后顫抖著抓住她的手,輕輕地說:「傻孩子,我養育你,是因為我愛你,並不強求你報答。可是王母再愛你,終不可能陪你一生,在這世間,能夠愛你、安慰你、撫抱你的人,只有你將來的夫婿。他會與你誓約生死福禍,和你彼此護持著,一起終老。」

  瑞羽嗚咽搖頭,哭道:「王母,那是不同的!不同的!」

  有長輩在後面守著,無論做什麼事,小輩都會覺得心有顧忌,但同時也會心有歸依,做任何事都會有一份倚仗,覺得大不了我就退回家去,躲在長輩的羽翼之下。

  瑞羽雖然自幼獨立好強,從來沒有以為李太后有足夠的能力庇佑自己,但這種心理上的依靠卻仍舊存在。只要想到沒有了她,從此以後這天地雖大,卻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不管自己是對是錯、是善是惡,都庇佑著自己,永遠不會厭惡、不會嫌棄時,便惶恐懼怕,心如刀割。

  李太后抖抖簌簌地想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卻沒有力氣,不禁搖頭,輕填道:「阿汝,你是最懂事的,快別哭了!你這樣哭,會讓王母走得不安心的。』, 瑞羽何嘗不知自己應該忍痛含傷,好讓她安心離去,然而眼看至親至愛者

  就在眼前生機漸絕,目送她離開,又有誰能理智克制,做到悲傷不外流?

  「您若不安心,就不要走…… 王母,您稍微等我一下,等我的武功練到至真之道,就能替人驅除百病,令您長壽無礙。」

  李太后聞言一笑,弱聲道:「傻孩子,生死由命,哪裡有命到盡頭還能再等一等的?我在人間已經是高夀了,還想再偷天之幸,不免貪心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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