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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秦望北得知瑞羽在宮中罰跪後匆忙趕來,已經在雪地裡跪了一個多時辰,早凍得臉青唇黑,只那雙眼睛仍舊清亮明透,雖然笑容僵硬,卻全無示弱之意,

  笑道:「我與長公主夫妻同心,些許風雪冰寒尚不足懼,有勞昭王掛懷。」

  他一語雙關,正刺中東應心頭之痛。東應指節用力摳住車窗,面色不變,冷笑一聲,「什麼風雪寒冰,若你不在,根本就不會有這些無謂的紛擾。你釀了惡因,自受惡果也罷,卻平白無故連累我姑姑!」

  二人相看兩相厭,各刺對方一句,馬車駛人宮中,直驅千秋殿。

  積雪反光,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千秋殿外寬闊的廣場上,除去沙沙的雪落聲,再沒有其他聲音。遠遠地看過去,跪在殿階前的瑞羽周身早已被白雪厚厚地蓋了一層,變成了一個雪人,連眉毛上也結了一層冰霜,乍一眼看過去,完全沒有生氣。

  東應心一慌,握緊了瑞羽的手,問:「這是怎麼回事?」

  喬狸早知東應難免會問事情的始末,早早地便派人來探聽清楚了,待東應一詢問就連忙回答:「長公主午時二刻就被太后娘娘罰跪,這一下午雪不停,下了六七寸,娘娘又勒令宮人內侍不得暗裡照拂。」

  「跪了近四個時辰,太婆居然都沒叫起?」

  「太后娘娘舊疾復發,被大夫針灸定神睡著了,怕是忘了時辰,又在氣頭上,所以沒叫起她。」

  喬狸怕他緊張,連忙安慰道:「殿下放心,奴可使人探聽了,雪雖然大,可

  長公主並沒有凍著,一切如常。」

  東應氣結,瞪了他眼,「這麼大的雪凍了四個時辰怎麼可能切如常?混賬!」

  喬狸賠笑道:「是真的無事。般下,雪下得厚,蓋在長公主身上,只要不化水,就能擋著新雪和風寒,這就跟雪窩下面的麥子也凍不著是個理。」

  東應明白過來,心中的焦急退去,惺慢地卻化成了熊熊妒火——她在這裡罰跪,是因為秦望北。只是因為秦望北。是因為秦望北啊!

  念至此,他本來急切向她走去的腳步緩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踽踽走到她面前。

  她聽到腳步聲,便睜開眼睛看著他走近。他的手指落在胸前的斗篷扣環上

  指節動了動,卻在最後刻放棄了脫袍的想法,冷笑道:「為了個海外蠻夷受此責罰,你可後侮了?」

  她眉梢牽動,眉上積著的雪簌籟落了下來,眼裡掠過縷幾不可察的悵惘,轉瞬卻又微笑,「我受了責罰,心裡卻比以前好受了很多。」

  東應腳下踩的雪下陷了幾分,瑞羽看在眼裡,卻沒有絲毫動容,溫聲道:「外面冷,你進去吧。」

  東應心中一喜,旋即一陣涼——這樣的親切關懷,宛然只將他當成了普通的侄子,溫和中又帶著疏離,完全沒有了以前那種體貼人微、溫暖柔軟的感覺。

  東應胸口又一陣疼痛,血腥氣在喉頭翻湧,面上卻笑容燦爛,點頭道:「好。」

  太后額頭上搭著鎮痛的藥包,躺在床上雙目被閉,似乎睡著了,又似乎還在想心事。東應走近前去。輕輕地在她床下的足踏上坐了,低喚:「太婆?」

  李太后睜開眼睛,見他坐在床前,笑了笑,道:「難為你了,這樣的大雪,又這麼晚了,還趕過來。」

  東應搖搖頭,問道:「太婆哪裡不舒服?」

  「都是陳年宿疾,發作發作便過了。」李太后心中煩惱,問道,「你從外面來,見著阿汝了?」

  「見了。」

  「跟她說了話?」

  「嗯。」

  李太后整顆心都撲在瑞羽身上,也沒發現東應言辭間的異常,又問 「她可有悔意?」

  李太后雖與瑞羽倔著不鬆氣,但著實擔心她會凍壞,只耍瑞羽肯稍微低頭示弱,李太后就會順著臺階饒了她。

  東應自然知道李太后的用意,但這時候他突然不願給這個臺階,低下頭去慢慢地說:「姑姑行事殺伐決斷,從不後悔。」

  李太后笑,拍著床榻的邊沿,又閉上眼睛,長歎聲,道:「是啊!她做事從來都是三思而行,絕不反悔……長大了啊!」

  東應默不作聲,李太后突然翻身坐起,目光直勾勾地望著他,嚴厲地說:「阿汝素來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雖然膽大包天,但並非那種忤逆不孝之徒。此次她突然私自成婚,成婚之日又與你抵達邯鄲的日期相符。這樁婚事處處透著古怪,你恰逢其事,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東應從邯鄲回來後並未將瑞羽成婚的消息告訴李太后,此後的兩個月裡,為了避免她接到瑞羽的奏報後垂詢,便惜口節度府有事儘量減少面見太后的機會。

  李太后察覺他的回避態度,卻不疑其他,只以為東應是受瑞羽暗中囑託之故,竟也按捺住了不問他。直至今目瑞羽回來,她詢問不出內中緣由,才直接向東應發問。

  東應自然明白瑞羽倉促成婚的根由所在,但他如何敢說?

  他在向瑞羽表達愛慕之意時.自以為絕不懼於昭告天下,但今夜在李太后面前,看到她蠟黃憔悴的臉和花白髮灰的頭髮,當日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突然泄得幹二淨,身上陣陣地燥熱發汗,一句話已經到了舌尖,卻怎麼也沖不破最後一道心防,將之喊出來。

  僅是因為瑞羽私自成婚,李太后都已經焦慮至此,若真讓她知道了內裡的緣由,明白他的心事,她會氣成什麼樣?

  無論如何,他是她養育大的,他怎能往她心窩裡捅這致命的一刀?

  李太后見他臉色青紫交替,額頭上佈滿了汗珠,汗珠子從小變大,從眉頭眉梢滾滾落下,但他仍日沒有說話,心裡更是著急,猛地捶被衾,厲斥,「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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