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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瑞羽心中恚怒,脫口問了兩句,旋即想到剛才被她扔下的東應,心頭一痛,恚怒頓時煙消雲散,也不等鄭懷回應,又自失笑,將手裡的諜報扔進炭盆裡,看著它冒煙冒火,而後迅速地化為飛灰,道:「罷了,我本就無意與王府爭權,隨他們怎麼辦吧。」

  她的聲音裡並沒有不忿,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卻也沒有她平素行事的銳氣。鄭懷聽在耳裡,一怔,問道:「殿下,發生什麼事?」

  他對瑞羽關切真摯,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瑞羽如何敢對他說?她勉強一笑,搖頭不答,沉吟一下道:「老師,王府要做什麼事,就由他們去做吧!把軍情司打聽昭王府消息的人收起來,以後我們只看邸報上有的消息,也就不必多探聽了。」

  她避開王府的鋒芒,給他們讓道,也是為了局勢穩定著想。鄭懷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想到兩府竟終究難逃窠臼,開始生隙爭權,而她為了不使矛盾激化,甘願放棄耳目,避免與之衝突,不禁為她心疼,歎了口氣,道:「齊青有太后在,軍情司其實並沒有安排人打聽王府的消息,這兩件事都是在齊青已經傳開了的瑣事,並不算機密。人盡皆知的事,傳到幕府的邸報竟是一句也沒提……」

  瑞羽聞言有些茫然,好一會兒,才撫著腕間的珠串,慢慢地說:「或許只是一時疏漏,沒有傳報……畢竟這大半年來都在打仗,軍政庶政紛繁複雜,兩府俱忙碌不堪,有些疏漏也屬常事。」

  她說著微微側首,低聲喃喃,「其實王府未必是要在此時爭權,而是……因為名分未定,故此先行試探?」

  名不正則言不順,公主府的權力太大,想來王府那邊的謀事者擔心沒有名義上的節制,日後如有分歧,會完全被動吧。

  她一直說王府,卻沒有單指東應,是因為兩府分立至今,已經各有為之效忠的人馬,雙方的臣屬都必然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試圖為各自的主上謀取更多的權力。瑞羽掌握軍權,武人慣于服從命令,人心還簡單一些,只要她威名不墜,臣屬敢瞞著她做的小動作就有限得很;而庶政多靠文人掌握,文人心思複雜,管理起來就複雜了很多,各方利益衡量間,東應這做主公的有時候也不能不稍微妥協。且庶政諸事繁瑣,他未必方方面面都能顧全。

  鄭懷輕喟一聲,道:「殿下預備如何處置?」

  瑞羽有些疲倦地擺手,道:「老師,你替我寫份奏摺,請王母立東應為太子吧。」

  鄭懷深思良久,坐直了身體,目光炯炯地看著她,沉聲道:「殿下,這一步可不僅僅是讓個名義給昭王,還是你對自己人生道路的選擇,你得想好了!」

  瑞羽被他的鄭重表情刺得微微一驚,長歎一聲,道:「老師,我知道你和王母其實都盼我能女主臨朝,可是……」

  她躊躇了一下,想到鄭懷和李太后對她的殷殷期望,這麼多年為她所做的努力,後面的話一時間竟無法說出口。

  鄭懷望著她,道:「殿下如今手掌重兵,執霸者之刃,宰割天下,為何卻不願為女主?難道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突然拘於世俗,不敢臨朝?」

  瑞羽修長入鬢的黛眉一揚,道:「比起成為女主,更驚世駭俗的事我都做過了,還怕什麼世俗眼光?」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來,問道:「可是,我為女主,東應怎麼辦?」

  「這都是以後的事。」

  「老師說的以後,其實已經不遠了。太行山在我軍手裡,最遲後年我們就能打下東京,逼近潼關。為了與偽朝爭正朔,屆時就應該立新君……若我為女主,東應怎麼辦?」

  鄭懷沉默不語,瑞羽望著他,柔聲道:「老師,王母和你,還有薛公、鸞衛諸老將最初來照看我的時候,曾經想過擁我為女主臨朝嗎?」

  鄭懷啞然失笑,道:「我和太后受端敬皇后託付時你還未出生,薛安之和鸞衛諸將受命時,你出生不滿周歲。那時我們只想扶持著太后娘娘,護佑你平安長大,哪曾想過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女嬰竟有這樣的膽量、氣魄與才幹,長大後居然選擇了最艱難的一條路,並且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瑞羽心中一暖,滿腔沉重心事都被沖淡了幾分,微微一笑,道:「老師,你們待我好,對我並未抱有什麼期望與算計,但東應不同,王母將他帶到西內養育,就是為了有個人替我遮風擋雨。」

  鄭懷已知她心中的打算,只是在目標唾手可得的時候,他實在無法不多勸一句,「殿下,太后娘娘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將昭王殿下帶到西內去,他都因此而得以保全性命,並且擁有別人無法企及的尊榮,得到最好的養育。西內於他,並無虧負。」

  「是啊,若他當年有知,不願去西內,宗室之中盡多皇子龍孫願意替代他,獲取王母的青睞。然而他在西內與我相伴成長,十幾年相處,西內對他沒有虧負,我卻對他心有所愧。」

  瑞羽早在少年時期就已經察覺到了身邊所有人對待她和東應的不同之處,故此對他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憐惜。念及此,她不由得歎息一聲,「老師,我這一生擁有的東西已然太多:嫡親祖母、父親的遺澤;王母愛逾珍寶的關愛;老師你毫無保留的教導扶持;薛公及鸞衛諸將士的忠心守護……可是東應不同,他只有掌中所握的權力……」

  鄭懷反問:「殿下,別的我也不好多說,只是你若今日上書太后,奏請以昭王為尊放棄名分的同時,也必然導致你的權力被削弱。失去了權力若反悔起來,你又怎麼辦?」

  瑞羽輕輕地說:「老師,放棄這些東西雖然也會令我失落難過,但若獲取這份權力就要和東應爭奪,我實在不忍心。」

  鄭懷回思昭王府的作為,歎息一聲,道:「殿下重情重義,我只恐昭王殿下未必與你同心。」

  瑞羽一直回避東應在剛才所知的兩件事裡所起的作用,此時鄭懷揭破她回避之處,令她心頭一緊,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東應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面對權力誘惑心胸開闊,並不是十分熱衷權力的人。或許他會為了取得至尊權力而動些心思,但不至於為此絕情忘義。」

  鄭懷久已看出她無意與東應爭鋒,一方面覺得失望,另一方面也為她的選擇而松了口氣,道:「殿下既然決定立昭王為天子,那也罷了。」

  瑞羽和東應都是由他啟蒙,但他在東應身上所用的心思實在不算很多,故而低頭細想了想,終究還是難以放心,道:「昭王廣納天下之才,對有才者不拘身份來歷和品性德行,屬下難免泥沙俱下,日後縱使他維護你,也怕他的手下有不長眼之人會危害到你。」

  瑞羽想到東應很是倚重的那個陳遠志,也知鄭懷所言不虛,只是她對這種人卻沒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老師放心,我對東應不忍下手,但對他的幾個臣屬,難道還會束手束腳?」

  她握有天下最精銳的軍隊,掌握海外無數財寶,站在這世間權力的頂峰,行事手段開闊,睥睨天下,自然不會將東應手下的幾個臣屬放在眼裡。事實上她放眼天下,真正配入她眼中的人,真的也不多。

  鄭懷想想她所掌控的雄厚勢力,也是一笑,轉念又道:「殿下若有一日完全退出朝堂,一定要記得,陸上軍權可以放,但水師和四海絕不可以放棄,一定要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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