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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他的話風趣,瑞羽忍俊不禁,點頭道:「好吧,那你就吹奏一曲《聽雨》來洗洗耳。」

  秦望北哈哈一笑,以簫就口,試准了音,便吹奏起來。他精琴擅簫,簫管受潮汙聲之處被他輕易掩過,竟然半點也聽不出來,聽在耳裡曲意清明,令聞聲心弦放鬆,融進這春雨簫聲裡,陶然忘我。

  瑞羽沉迷曲意,一曲聽畢,竟忘了喝彩。秦望北抬眼看到她的表情,心中歡喜,便又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簫聲溫潤柔和,幽幽咽咽,如絲如縷,令人為之神醉。

  一曲《春江花月夜》之後,瑞羽心境平和,目光更加柔軟溫煦。秦望北含笑凝睇,在她抬頭看他的時候也不躲避,而是坦然與她四目相對,指下按孔,又變了一調,卻是她在水師海船上常聽船員們唱的一曲俚俗小調。

  「我心愛的人兒坐在身邊,我想把心裡的話兒對她講,又怕她怪我輕薄浮浪;可不對她說,我心裡又堵得慌。我心愛的姑娘,我想送上珍珠璫給你添妝,請你收下莫嫌……」

  這支曲子盛行於海船上,由於海上遠航的船員比陸上軍營裡的將士還要寂寞清苦,歌詞也就格外大膽奔放。瑞羽為了加強對水師的控制,每年必有一兩個月前往水師水寨檢閱居留,這首歌是她從水師將士嘴裡聽熟了的,初聞秦望北所吹奏的曲調時沒想起來,後來想起這首曲子頓時便記起了那大膽奔放的歌詞,心弦一震,微羞帶惱。

  秦望北口中吹簫,未對她多說一語,但他目光裡的坦蕩溫柔,簫聲裡的誠摯愛慕,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婉轉纏綿,令人為之心動神搖。瑞羽耳聞他簫聲裡的聲聲訴情,目見他眼裡片片溫柔,不知不覺心動神搖,漸漸迷於情思。

  許久,簫聲停頓,他也走到了窗下,與她隔窗相對。春雨濛濛的水霧在他們身邊縈繞,傳遞出一片異乎尋常的旖旎情思,秦望北輕輕地握住她放在窗臺上的手,在她指尖輕輕一吻,虔誠地仰望她,輕聲道:「殿下,隨我走吧!天地廣闊,大海無垠,神州之外,還有無盡異域風光,可以任你縱橫馳騁,無拘無束,肆意開懷。」

  瑞羽搖頭,輕聲道:「我生於天家,目睹朝政敗壞,國朝大勢每況愈下,曾經立下誓言,此生必要澄清玉宇,看到天下海澈河清,重現我朝天華盛世。為此之故,我勸王母和東應離開帝闕,拋棄祖宗,背叛子民之望,東來齊青。若不重掌大權,扶持東應君臨天下,我就抽身後退,與臨陣脫逃何異?我自幼習武,恥於偷生。」

  她抬眼望著他,又道:「我幼承庭訓,縱是槍林刀陣,我處身其間也不能有半分退卻。秦望北,你若真伴在我身邊,少不了憂思苦楚,我再問你一次,你可真願一生追隨於我?」

  秦望北望著她清明的眉眼,瀟灑一笑,「殿下,我已立誓不改。」

  瑞羽輕歎一聲,雖然仍未對他完全放開,卻比過往更多了幾分情意,兩人隔窗相對,連厭人的春雨此時也變得柔婉纏綿起來。良久,客院外傳來一陣喧囂之聲,人喊馬嘶,亂成一團。

  二人對視一眼,摘下樓門前掛著的蓑衣斗笠,相攜出了客院,沿小路走到杭家的院門口,只見外面的道路上,一溜十餘輛馬車排著,當前的兩輛車轅斷裂,馬兒受驚亂竄,傷了乘車的人。

  那十幾輛車式樣不一,看上去雜亂無章,已經下了車的十幾名乘客倒是個個正值弱冠之年,衣冠楚楚,文人打扮,看上去像是遊學天下的士子,只是車隊中間的幾輛車裡卻傳出女眷的聲音,一時倒令人難以斷定他們的來歷去意。

  行人在自家門口斷了車轅,杭家的家丁已經上前幫忙把傷者抬了進來,只是那受驚亂竄又被繩韁拘著跑不遠的馬兒他們卻是無法馴服,一時間人仰馬翻,亂七八糟,十幾名士子與車上的女眷都憂心忡忡,唉聲歎氣。

  瑞羽看清門外的混亂情形,又見她的幾名親衛也走出來探熱鬧,便令他們過去幫忙。他們騎術精湛,安撫幾匹駑馬自然不在話下,過不多時便連折了車轅的車廂也被他們抬進了杭家。

  那群士子也很有禮貌和眼力,對杭家道過謝後便來謝瑞羽。瑞羽抬手虛扶道:「出門在外多有不便,既然相逢,出手相助也是應當。」

  那幾名士子終因她是女子,不便多做交談,拜謝之後,便與秦望北搭話,「小可姓沐,行八,乃穎川學院遊學士子,未知這位兄台尊姓大名?」

  穎川自古出賢士,自秦漢以來孕育了無數才高德勳的士子。這士子名不見經傳,但穎川學院卻是極負盛名,秦望北雖然偏居海外,聞得這士子的出身也不禁震撼,拱手道:「原來是沐兄,某姓秦,行二。」

  他氣度翩然,瀟灑出塵,一干士子也樂於與他結交,當即紛紛過來自我介紹。瑞羽好奇他們此來的目的,便暗裡沖秦望北使了個眼色,讓他探聽一下關中的消息。秦望北對她的眼色十分受用,做了個明白的手勢,對那群士子稍作示意,索性過來邀她一起聽他與眾士子交談。

  眾士子多是儒家出身,對陌生女子坐於尊位聽他們談話內心多少有一些排斥,不過瑞羽清華高貴,秦望北言談見識不凡,他們初時略微有些不悅,再一想也就算了。只不過看看仍是未婚女子打扮的瑞羽和對她溫存體貼的秦望北,難免在心裡奇怪他們的關係。

  秦望北也不介紹瑞羽的身份,與沐八等人攀談一會兒,便問:「這麼大的雨,沐兄還冒雨趕路,不知將往何處?」

  提起行程,沐八等人都不禁苦笑,道:「我等聽聞經離先生近日在青州學院公開授課,欲往聽聞,因恐消息滯後,遲了不能面見前賢,故此冒雨趕路,豈料欲速則不達。若非杭院公和這位女公子相助,幾乎困在途中,進退維谷。」

  瑞羽聽沐八說他們竟是要去青州學院聽鄭懷授課,微覺訝異。近年齊青之地從海外遷來的人口甚多,這倚海稱雄的藩鎮沒有前例可循,她為了使海陸相接無礙,在青州設立學院,專授海外之事。鄭懷在主持軍情司和長公主幕府之余,也偶爾前往授課,但所授多是海外風土人情或商航之事,一向為文人士子輕視,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絲毫沒有輕蔑之意地要去聽他授課。

  「經離先生所授商航之事,素為賤業,想不到諸位竟然還有意前往聽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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