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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青碧隨瑞羽從軍也有三年有餘,深知軍法嚴苛,所以不敢妄自揣測主上的心意,向別人透露。東應得不到答案,索性便問得更直白一些,「那個秦望北,究竟是不是姑姑的……姑姑的心上人?」

  青碧吃了一驚,「殿下,奴婢身份卑微,如何知曉這等私密之事?」

  東應連連被她搪塞,得不到一點有用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吼道:「你只說你看著像不像!別在這裡假模假式地敷衍孤!」

  他在人前一向溫和謙讓,極少當眾發怒,此時怒吼一聲,把青碧嚇了一跳。此事涉及她主上的隱私,在沒有得到主上允許之前,她不敢外泄絲毫,雖然挨了東應的斥責,青碧誠惶誠恐,卻依舊硬著頭皮說:「殿下,奴婢如何敢擅自揣測主上的心意,然後四處亂說?」

  無論東應如何動之以情,誘之以利,青碧總歸還是不敢開口多說一句有關瑞羽私事的話。東應無可奈何之下,更感覺到了在他與瑞羽之間橫亙的溝壑,那幾乎是無法跨越的距離——無論幼時他曾經與瑞羽多麼親密,而如今他們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終究要踏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因為選擇的道路不同,他們也會越走越疏遠。

  此時青碧已經離開很久,喬狸悄悄地走進來,輕聲回稟:「殿下,長公主殿下回府了,您要不要現在過去一趟?」

  東應指尖一顫,仿佛被針刺了一下,他連忙握緊了手,從牙齒間擠出兩個字,「不去!」

  喬狸偷看了他的臉色,又道:「殿下,夜已深了,您也累了一天,讓人侍候您沐浴就寢吧。」

  幾名內侍準備好了蘭湯,請他寬衣沐浴。他自當年西內宮變,侍女背叛他之後,對侍人的戒心就重了許多,所以他不喜有人時刻在側窺視,便只留下喬狸一人給他按摩。他心緒悠然飛出很遠,喃道:「我還記得我被太后領養的前幾年,雖然她們待我很好,但我總覺得她們待我的好都不可靠,因此我經常故意做些出格的事,看她們會怎麼樣。」

  喬狸已經習慣於在給東應按摩的時候,聽東應說說煩心的事,因此他對此也不以為意,只是默默地聽著。

  「有一次,我和姑姑一起去珍島看鴕雞,回程的時候,我們剛好遇上海裡的魚群溯流產卵,我想去看,姑姑不同意。於是我就趁侍從不注意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地跑去了,不曾想岸邊的石頭都長滿了青苔,我一腳滑進了湖裡,差點淹死。好在姑姑發現得早,趕緊跑過來,跳下水救了我。那時候我八歲,她十一歲,她哪有那麼大的力氣背我上岸?何況我又抓著她的手不敢放。當時兩個人一起往水裡沉,如果不是侍從來得及時,我們就沒命了!」

  喬狸是在東應十一歲時被調來服侍東應的,所以他對東應以前的事不是很清楚,這件事他是頭一次聽東應說。主上回憶往事,他不敢插嘴,連呼吸也放輕了些,聽到東應繼續喃道:「事後兩人都生了場病,姑姑怕太后怪我,只說是自己貪玩,不小心才落水的。等她病好以後,她藏了笞竹,然後騙開我的侍從,狠狠地在我背上抽了十下,並且勒令我不許胡鬧任性。」

  東應說著,又歎了口氣,臉上不自禁地浮出一抹幸福的微笑,輕聲道:「我那時候被打得睡覺都只能趴著睡,心裡卻不惱怒,反而覺得歡喜。歡喜的是有個人不計個人的安危,在生死關頭,能夠救我。我知道,她打我是關愛我,這說明她是真的把我當成了至親,而不是……而不是……」

  東應說了兩句「而不是」,就再也沒說出後面的話來。喬狸這些年近身服侍他,得到他的信任,對這位主上的性格已經有所瞭解。他知道東應城府深藏,表面待人溫和,實際上極難信人。

  當年東應的祖父和父親都死于皇權爭鬥,所有親族無一倖免,大難之際,李太后沒有出手援救,卻在全家僅剩東應一人時,才將他帶入西內撫養。恐怕在他的內心深處,對李太后未必沒有別的想法,這句「而不是」,實際道出了他真正的內心感受。

  這樣的真實感受,喬狸就算聽了,也會恨不得自己沒聽到,聽到東應居然自己住嘴不言,不禁暗中慶倖,在心裡掂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殿下,水涼了,您快起身吧。」

  東應不動,卻道:「你去拿根笞竹進來。」

  喬狸奇怪問道:「殿下要笞竹幹什麼?」

  「你去悄悄地拿來,莫驚動了旁人。」

  喬狸聯想到他剛才說的往事,暗猜他必是為了讓瑞羽消氣,所以才準備負荊請罪。喬狸連忙答應,退出去尋了個藉口,悄悄地找了根笞竹,回來覆命。

  待喬狸回來,卻見寢殿門窗大開,所有宮人侍者都被逐得遠遠的,而東應只披了一件單衣,正站在風口裡吹風。仲春的夜間寒意猶重,東應已被凍得臉青唇紫,連打噴嚏。

  喬狸大驚失色,慌忙將殿門掩上,一個箭步撲過去,取下屏風旁掛著的大氅,想給他披上,「殿下,您這是幹什麼呀?」

  東應重重地打了個噴嚏,推開喬狸的手道:「你先去將窗戶關了!」

  喬狸連忙奔過去,將大開的窗戶關緊,道:「殿下,奴婢先去叫人燒兩個火盆!」

  「不用,東西拿來了沒有?」

  喬狸這才想起他剛才的任務,連忙將笞竹拿出來,道:「拿來了!」

  長二尺、寬寸餘的笞竹是府中用來懲罰犯了過錯的侍者的,用的時間久了,表面的竹紋也變得光滑起來。東應看了眼那笞竹,吩咐道:「你過來,在我背上打十下。」

  他這吩咐令人匪夷所思,喬狸傻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問道:「什麼?」

  東應將身上的薄衣脫了,趴在床榻上,不耐煩地說:「孤令你執笞竹打孤十下!」

  喬狸這次聽得真切,頓時嚇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頭,「奴才不敢,奴才萬萬不敢!」

  東應瞪了他一眼,怒道:「這是孤的命令,你有什麼不敢的!大驚小怪的,想讓殿外的人知道?起來!」

  喬狸雖知東應這是在向瑞羽施苦肉計,要他配合,但他實在沒有膽量,便哭喪著臉道:「殿下,奴才寧肯自己挨板子,也不敢對您動手!您就饒了奴才吧!」

  東應知道喬狸的顧慮所在,冷哼一聲,道:「你隨侍孤這幾年,知道孤多少私密之事,若孤是那種只為自己謀算,不肯饒人的人,你就是有十條命,也早沒了!今日要你做這麼件小事,比之你聽聞孤的私事又算得了什麼,起來動手!」

  喬狸心下一寒,知道他說的是大實話,自己隨侍他這麼些年,是他最親近信任的侍者,也已聞他許多私事,若他真是那種殺人滅口的主,自己即使有十條命,也早就沒了。

  昭王之尊身遭笞責,那是極損威嚴的事,當然要秘而不宣,除去他之外絕不會再讓任何侍者目睹耳聞,他既然參與了,想不沾手,那是在做夢。

  「殿下,奴才……奴才……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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