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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對面的緩坡上,鄭懷手持長弓,正疾步向這邊趕來,看來剛才那兩箭竟是他所射。鄭懷雖然也教她武藝,卻一向做文人打扮,在她心裡實在沒有他能上陣殺敵的印象,乍見他身披甲胄,手持長弓的樣子,她不禁呆了一下。

  鄭懷是在聽到瑞羽由夕照港上了珍島的消息後,才匆忙乘船趕過來,恰好當時迎曦港的石階口被敵軍攻陷,己方的援兵也很快殺退了敵軍,鄭懷於是就率兵從迎曦港登了島,正好看到瑞羽受傷。他兩箭將那敵將解決,便往這邊急趕,一把將坐在地上還沒有醒過神來的瑞羽拉起,急問:「傷勢如何?」

  他待瑞羽和東應一向嚴厲,瑞羽對他又敬又怕,今日第一次看到他這麼直白淺露的表情,不由得瑟縮了一下,才醒過神來,連忙道:「只傷了些頭皮,沒事。」

  鄭懷的目光在她脖頸處掃了一眼,確定她所言不假,這才將胸中憋著的一口氣吐出來,瞪著瑞羽和東應,厲聲怒斥:「千金之軀,不立危牆之下。你們身為人主,怎麼連這點自覺性也沒有?」

  他這一罵倒比平日裡不慍不火地否定更讓人覺得親切,東應忙道:「對不起,老師,姑姑是因為我才受的傷。」

  鄭懷也遠遠地看到了事情的經過,惱怒之餘,心裡也頗為欣慰,頓了頓才道:「你們姑侄知道長慈幼孝,很好。但救人應該仔細判斷形勢,切不可如此莽撞,否則救不了人,還會傷了自己。」

  師生三人話畢,一齊去看那逼得他們險象環生的敵將。那敵將已經被親衛綁成了一隻肉棕,其人經過一夜苦戰,滿面血污,已是難辨五官。瑞羽隱約覺得此人有幾分面熟,仔細端詳片刻,才想起他是誰,「元度?」

  第二十三章 帝星晦

  如今政局飄搖,山河震盪,天下皆反。京都是非之地,不宜久居。我欲尋一處桃花源安置王母和小五,遍數天下州郡都不可得,老師有何指教?

  李太后和權閹朝臣互相妥協,立淄博王唐陽林為天子,即日登基。

  李太后的權威大盛,雖然她依舊以養病之名長居西內,並不參與朝政,但朝野上下無不對她畢恭畢敬,不敢稍有違逆。

  四大閹沒能如願扶立他們滿意的人選,瑞羽也放棄了最初約定的右神策軍的兵權。作為補償,四大閹答應從少府中撥一批錢糧、甲胄、器械,支持瑞羽組建一支三千人的親衛。

  每個人幾乎都遂了心願,只是政局越發動盪。被唐陽景縱容的犯人和無賴子,該殺的殺,該抓的抓。京都此時因為缺糧而鬧起了饑荒,令天下各道往京都輸糧的命令剛下,便傳來西北伊吾諸郡自立為王和安西都護府被攻破的消息。朝廷諸公剛支出十幾萬錢,勉強打發走前來尋求補給的西北邊軍,關東又報旱災,南荒也報大澇。災情尚未查清,蟄伏的白衣教又揭竿而起,衣食無著落的災民紛紛響應。剛按下葫蘆又浮起了瓢,天下十道,亂了五道,另外五道也搖搖欲墜。

  天下處處著火,朝廷便是被火烤著的一隻銅爐,天子後妃、公主皇子也好,宰輔公卿也罷,都只是銅爐裡煮著的豆子。

  李太后虛弱不堪,一次廢立之事,便已耗盡心血。大局初定,她就舊病復發,臥床不起,雖然沒有性命之憂,精神卻越發不濟,所以需要安神靜養。不過經此一役,她對瑞羽和東應信任有加,盡數將西內的事務交付下來,從此不再操勞。

  瑞羽在東應重傷歸來後怒氣交加,既對自身的處境心焦,又對整肅宮禁之事急於求成。情急而不能靜心的時候,她經常覺得一切都不盡如人意,到此時大局在握,緩下氣來,平心靜氣,反而覺得順心如意,眼前一片晴朗。

  直到此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因為自己歷練不足,雖然從小就被教導要臨變不亂,但一遇挫折,她還是有些手足無措。找出了毛病,放寬了胸懷,她的眼界也就自然廣闊起來,開始真正地掌握了身處權力中心而靜觀風雲變幻的竅門,並學以致用。

  這一番蛻變,讓她的恐懼慌亂盡去,舉止間帶出的從容鎮靜,無聲無息地安撫了西內上下人心。

  她此時眼界已然與過去不同,應對西內的風雲變幻她已遊刃有餘。再看看這左右天下大勢的宦官、權臣、世家、地方藩鎮、白衣教匪,看看這天災人禍,便不再心存畏懼,而是覺得身處這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之中,實在難以獨善其身,倒不如退出局外,全盤放棄,而後再重整河山。

  這樣做的風險極高,但什麼樣的風險能比時刻處在權力中心、隨時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的風險更高呢?

  她志在天下,可是若長期處於諸方勢力逼迫擠壓的地方,情況稍好不過方寸轉身之地,情況差點則僅容側身,自保都難,只能顧著一身安危,化解來自各方的兇險,沒有一個能夠切實倚靠的根基地來舒展手腳,哪有機會一展心志?

  然而,若要退出這盤迷局,她就應當先有個穩定的立足之地。這紛亂的天下,到哪裡去找一處可以讓她立足的地方?

  她展開輿圖,目光在輿圖上巡視,從北而南,自西向東,一點一點地掃過:隴州、梁州、慶州、洛州等地離京都太近,地雖富庶,卻仍在是非之中;延州、並州、雲州等地處北疆與諸胡交界處,連年交戰,士卒雖強勁,民生卻艱難;矩州、姚州、袁州等地藩鎮割據,絕不可能容她入駐,且地方偏僻,不足為倚;魏州、兗州、壽州、光州等地有白衣教作亂,盜匪流寇四處為禍。

  她在輿圖前站了許久,卻始終未能找到一個如意之所,正擰眉沉吟,殿門被推開,鄭懷走了進來,拱手行禮,「請殿下安置。」

  瑞羽見他進來,眉頭鬆開,微笑還禮,「請老師安置。」

  行過安置禮,鄭懷便道:「殿下,新招募的五千青壯之士已經安置在灞上,由鎮護將軍柳望負責安撫。老朽已將花名冊及一應糧草甲胄的賬冊帶來,請殿下過目。」

  瑞羽錯愕無比,「徵召令頒發至今不過二十日,消息最遠只及關東,怎的就能招募到如此多的青壯之士?據聞父皇徵召天下志士討伐割據的藩鎮時,招募十萬將士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難道這皇位幾度更迭的十幾年裡,民間青壯之士反而比我父皇在位時更多?」

  鄭懷臉上不無苦意,搖頭道:「殿下,不是民間多添了戶口,而是北旱南澇,白衣教又作亂,劫掠關東,逃荒者眾多。災民聽聞徵兵,踴躍報名,以圖溫飽。」

  瑞羽啞然,接過鄭懷遞來的花名冊和賬冊,默默地看了起來。那賬冊的精細之處自有專人處置,她只需看缺損盈餘的大概數目。少時她便看完,合上賬冊問:「錢五萬,馬二百匹,甲胄兵器的缺損替換略少罷了,怎麼軍中餘糧只得二千石?這還不夠五千士卒十日之供。是沒去五坊處領取,還是五坊使不肯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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