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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東西二內少通消息,而這個消息東應今天才聽說,不禁愣住了。東應年紀雖小,卻也知道納言衛輝素有直名。雖然納言一職因為皇權旁落而成了空銜,但納言衛輝的為人卻與一般的權臣不同,他是少見的視皇權至上的寬厚長者。

  唐陽景登基四年,別人多少都對這傀儡天子大為怠慢,只有衛輝秉持納言之職,對唐陽景真心禮待,並時常督促唐陽景勤勉為學。可唐陽景出身市井,未接受過帝資教育,加上迎立他的宦官權臣無不暗中教唆他鬥雞逐狗。衛輝的善言於他而言實是一種折磨,拘得他萬分厭惡,以至衛輝進言時竟然被他痛毆。綜合唐陽景的出身品行,這一事並不奇怪。只是想到唐陽景既有志重握天子權柄,卻對朝廷裡難得一見的忠直老臣飽以老拳,真不知該罵他昏庸無能,還是罵他志大才疏,全無識人之見。

  李太后說起衛輝挨打,頗有幸災樂禍之意,頓了頓,又笑,「市井之徒,生就微賤,若人家對他不好,他還巴結;可若誰對他太好,他卻又不放在眼裡,反而多生疑慮。衛輝愚不可及,根本不懂唐陽景這種小人得志的心理,居然還一片赤心去勸唐陽景就學,真是有眼無珠。」

  李太后說的是一種人情世態,東應聽在耳裡,若有所思,轉念想到唐陽景近年的所作所為,不禁歎氣,「其實這九五之位金嵌玉鑲,看似尊榮華貴,實際上卻是刀山火海。東內那位以市井出身登上御座,洋洋得意,以為幸運,實則沒有能力,竟敢輕舉妄動,意欲收回天子之權,實為取死之道。」

  東應這幾天熟讀史書,偶有所感,本想對李太后細說,卻見她手撚佛珠,若有所思。李太后有些優柔寡斷,做一個決定要想很久,這些年來養成了一個要撚著佛珠鎮定心神,才能下決定的習慣。東應四歲就被她抱養,已熟知她這習慣,見此情形,東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李太后沉吟良久,終於輕聲問:「小五,你覺得當皇帝好不好?」

  東應正在可憐唐陽景,突然聽到李太后的話,直覺地回答:「當皇帝有什麼好?不被累死,就被罵死,要不然就被欺負死。」

  李太后大感詫異,「此話怎講?」

  東應於是拿剛才的史事做引子,「秦始皇一統天下,他一天批閱的文書,要以車載;漢武帝北擊匈奴,民怨沸騰,駡名千秋;還有像現在東內那樣的,常被宦官權臣擺弄欺壓,還時時刻刻戰戰兢兢,唯恐宦官作亂害了自己性命。」

  李太后一時無言,東應又道:「世人都以為九五至尊金口玉言,生殺予奪,無所不能,人生最痛快的事莫過於此。我看呀,這御座就是座刀山!想做好皇帝,一個人就得擔得起乾坤山河,不累死不算完;想做不管國計民生,只管享樂的皇帝吧,又怕百姓造反,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李太后想不到東應小小年紀居然就對皇位有這樣深的感觸,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好一會兒才摸摸他的頭,笑道:「傻孩子,你沒有當過皇帝,怎麼知道當皇帝就沒有快樂和好處?如果當皇帝真的這麼辛苦,古往今來,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搶著當皇帝了。」

  「也許吧。」東應滿不在乎地應著,旋即又十分認真地說,「我最快樂的事就是能和姑姑、太婆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對我們不利的人都消失,我們討厭的人都不用看,想去什麼地方玩,就去什麼地方玩,沒有人阻攔猜忌。」

  說話間他滿面憧憬之色,李太后看得忍不住發笑,「對我們不利的人都消失,我們討厭的人都不用看,想去什麼地方玩,就去什麼地方玩,你倒是想過神仙日子。」

  東應快樂地一拍手,笑道:「對,就是神仙日子!」

  第十五章 兵戈起

  李太后聞言大驚失色,慌忙一把拉住她,叫道:「阿汝,兵戰兇險,你是金枝玉葉,怎能輕身赴險?不行!」

  李太后抱養東應的目的,就是想將來扶他登基。如此一來,與東應從小親密的瑞羽就能得到天子的庇護,而東應也能得到瑞羽和鸞衛的支持,不會像前幾任天子那樣大權旁落。如果東應和瑞羽可以互為幫襯,即使哪天她死了,也不怕這姑侄二人再被人輕易欺負。

  只是她沒想到,東應由於看多了圍繞在皇權周邊的爭鬥,加上其祖父母、父母還有兄弟姐妹都因此而喪命,雖然偶爾也對皇位有嚮往之心,但更多的卻是厭倦和恐懼。

  他現在年齡還小,也許長大後知道了大權在握的好處,會想當皇帝。可讓他登基的最好時機卻在眼前,機會稍縱即逝,若是此時放棄,她不知有沒有時日再為他創造下一個機會。

  如果他不願當皇帝,她強求他登基,他又會怎樣?

  這個想法只在她心裡打了個轉,隨即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她的人生閱歷裡,最深刻的一個教訓就是千萬不要勉強別人做不情願的事,因為你不知道對方事後會如何反抗,尤其是關於九五至尊這樣危險的事,其中的後果更是難以預測。

  一念至此,她不禁黯然,手指急速地撥動掌中的串珠,心亂如麻。

  東應見她神情不悅,也覺得惴惴不安,試探著問:「太婆,您是不是覺得我很沒志氣?」

  恍惚間李太后並沒聽清他說了什麼,直到他又說了一遍,她才反應過來,勉強笑了笑,搖頭,「太婆只盼你和阿汝都一世平安,怎會怪你沒有志氣?」

  「那您為什麼不開心?」

  李太后終究還是不甘心放棄這個機會,猶豫了一下,道:「唐陽景現在與我們水火不容,這皇帝是不能讓他當了。可是廢了他之後,就應該另立天子,你不願當皇帝,那些宗室子弟裡,又有誰品行端正,堪當大位?又有誰會對你和阿汝好,保你們一生平安?」

  東應頓時怔住了:這些年來,皇室人丁單薄,在皇權爭鬥的傾軋中,親情日益淡薄。他和瑞羽由李太后養在西內,為防暗算,除去祭奠等必須參與的節慶之日外,他們少與人交往,與那些宗室子弟更是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更談不上親厚。如果沒有深厚的感情基礎,又有誰在登上御座後,還會對他和瑞羽好,保護他們一生平安?

  事實上,西內這些年來雖然一直蟄伏,但李太后名分尊貴,即使不聲不響,不張不揚,但她鸞衛在手,少府一半財賦在握,朝堂與宗室沒有誰敢真正輕視她半分,她是隱約壓在天子頭上的一座大山。宗室子弟都盼望她能出手支持自己將皇權從宦官權臣處奪回來,她為了自身利益,都沒有應允。他和瑞羽因她的庇佑而平安生活至今,也因她的庇佑而集宗室怨恨於一身。

  因此唐陽景對他和瑞羽的殺心,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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