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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太醫署的大夫都是給貴人看病治傷,一向中規中矩,他們輕易不敢脫離成例,擅自下藥,唯恐有個閃失,因此獲罪。這樣行醫雖然慎重,但也有遇到疑難重症束手無策的時候。東應也知道其中的弊端,一聽鄭懷的話,便心中一喜,問道:「老師對我這傷別有治法?」

  鄭懷心中頗為憂慮,面上卻依舊帶著微笑,問道:「你不怕我治傷的手段驚人?」

  東應一怔,頓時明白他的治療之法定然跟常人不同,這也許能讓他的傷好得快些,但也有一定的風險。

  瑞羽聞言也是一驚,正躊躇著讓不讓鄭懷給東應治傷,只聽東應已經大聲回道:「我不怕,老師儘管動手吧。」

  少年心性大多如此,哪怕明知有危險,也仍然願意嘗試。這樣的冒險心理,與人的性格沉穩無關,只與年齡有關。

  瑞羽阻止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問道:「老師可要太醫署派人協助?」

  鄭懷略一沉吟,道:「可以叫幾名值得信任的大夫進來看我治傷。」

  瑞羽應了一聲,親自出去叫了五名大夫進來。一時東應榻前有些擁擠,瑞羽怕會礙了他們的手腳,自己便連忙退開,鄭懷一眼望見,便叫住了她:「你守在旁邊,也看著些。」

  她微微錯愕,鄭懷又道:「醫道雖屬雜學,你無暇細研,然非常之時,多看些事物,也能讓你多些應變之能。你細細看著,不懂便問。」

  瑞羽隨鄭懷學習已經三年有餘,他日常教導雖然也算仔細,卻循規蹈矩地慢慢教來,態度溫和而略帶疏遠,像今日這樣傾心相待,卻是前所未有。瑞羽怔了又怔,方道:「是,老師。」

  她凝神望去,只見鄭懷拿出一小藥丸,然後劈成兩半,給東應服下,等藥力散開,東應開始昏睡。這時五名大夫按鄭懷的吩咐,洗去東應傷口上的金創藥,露出膿腫腐爛的傷口。鄭懷用手指量了一下傷口的大小,然後從書箱裡取出一隻石青瓷瓶,打開軟木瓶塞,用小銀勺探入瓶中,從裡面勾出一個肥肥白白的物什,放在東應的傷口上。

  瑞羽以為那物是鄭懷帶來的靈藥,正因其形狀古怪而感覺奇怪時,卻見那物突然蠕動一下,居然一下子鑽進了腐肉裡。原來那不是什麼藥,卻是一條活的蟲子!

  這一下,旁邊潛心觀摩鄭懷行醫的眾大夫不禁大驚失色,連瑞羽也不禁「啊」的一聲喊出聲,便想上前阻止。走了兩步,又想到鄭懷先前就已經說明這醫術有異常之處,於是就強自忍下,看著鄭懷繼續從那瓷瓶裡取出一條一條的蟲子放在東應的傷口上。食腐的蛆蟲在東應傷口的腐肉裡進出了幾次,身體便大了一圈,而膿腫的腐肉卻越來越少,傷口隨即露出裡面的鮮肉來。

  過不多時,腐肉食盡,群蛆便在傷口上徘徊攢動,情形頗有幾分恐怖。瑞羽雖知這是醫術,卻還是忍不住噁心,有些著急地問:「老師,現在怎麼辦?」

  鄭懷不慌不忙地又從書箱裡取出一隻小扁瓷瓶,將瓶口貼近東應的傷口。也不知那瓷瓶裡裝著什麼,在傷口上徘徊的群蛆開始慢慢地向瓶口這邊聚攏,魚貫而入,過不多時傷口上的蛆蟲便盡數被收入瓶中。此時再看東應的傷口,潔淨異常,腐肉已然盡除,肉色鮮活似乎馬上就能結痂。

  這治療之法果然怪異無比,看上去卻真是神奇。鄭懷一面重新包紮東應的傷口,一面道:「這是南荒夷人治傷的法子,那裡的人以養蠱之術培育當地的一種蠅子,這種蠅子以腐為食,遇鮮則退之長,當地人用它來治療腐爛化膿的創傷。夷人蠱術雖不為中原人所喜,但對治傷有獨到之處。中原人若能不存偏見,采其之長,卻是大善。」

  瑞羽怔了怔,明白了過來,鄭懷此舉,不在於教她醫術,而在於教她處事之道:在面對詭譎之事時,不要急於下定論;在面對自己無法理解的異術時,不要心生畏懼,要有足夠開闊的視野與寬廣的胸懷;在面對任何自己不懂的事物時,不要心存偏見,要取其長,用其善。

  「老師,我明白了。」瑞羽釋然道。

  鄭懷點了點頭,淨了淨手,然後讓幾名大夫和侍者守著東應,自己起身示意瑞羽跟著他走。

  瑞羽料想他必是有話對自己說,跟在他身後,隨他一起來到了偏殿的書房。鄭懷見幾名宮人侍者端著銀炭爐過來煮茶侍奉,便擺手讓他們退下,他自己坐到爐邊,親自燒火。待壺中水聲作響,他從小案上的銅盆裡取了一柄銀勺,舀出小半勺雪白的精鹽放進水裡,然後微微攪動,水聲便轉而低沉。鄭懷舒臂將壺蓋重新合上,望著身邊的瑞羽笑問:「殿下懂得幾種煮茶法?」

  「讓老師見笑了,弟子平素極少烹茶。」

  宮中女子閒暇無事,除去女紅以外,平日便以栽花種草,烹茶放鳶為樂,上至後妃公主,下至女史侍婢,無不精通茶道,像瑞羽這樣不好烹茶的人實為少見。

  鄭懷聽了她的話,不怒反而喜,「殿下平素做何消遣?」

  「猜拳鬥戲,博弈投壺,與東應射獵遊玩。」

  鄭懷哈哈一笑,道:「如此說來,殿下日常生活,頗為單調。」

  說話間,壺中的水聲呼呼地響了起來。他另拿了柄銀勺,揭開壺蓋,撇淨水中冒出的細碎泡沫,接著再次蓋住銅壺。直到壺中水沸如滾珠,他才用一把紫金勺舀出兩大勺沸水,倒入旁邊的瓷盅內,然後再用一根竹夾子輕輕攪拌沸水,邊攪邊將碾成碎末的茶葉投入沸水中。

  他精於茶道,舒腰展臂間煮水烹茶,一舉一動猶如舞蹈,仿佛燕采新泥,鵲停柳梢,韻味全在其間,一時殿中茶香氤氳,沁人肺腑,令人心曠神怡。瑞羽看著鄭懷煮水烹茶,早已陶醉,本來滿腹的怨怒,也漸漸地消散。

  師生二人吃著茶,悠然地閒聊,鄭懷這才切入正題,「休課一日,便聞宮變之訊。歷來宮變,皆牽一髮而動全身,其兇險隱於微處。不知殿下能否將今日宮變之事,細細說來,讓我也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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