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圖南志 | 上頁 下頁


  唐陽輝雖不願背負眾目睽睽之下毒手殺侄的惡名,但一口氣不平,得勢之後,仍忍不住重重地踹出一腳,將東應踢得跌出幾步,倒在地上,差點閉過氣去。

  眾人只當東應吃這一踢,總會記痛,不敢再倔強,不料東應在地上一滾,撿起地上的長劍,又爬了起來。雖然他腳步有些不穩,卻滿臉的倔強,叫道:「再來!」

  唐陽輝見他還敢邀戰,惱他不識好歹,於是二話不說,便提劍又是一輪搶攻,又將東應逼得手忙腳亂,連連後退。東應的力氣遠不及唐陽輝,他本想避開兩劍硬碰,可唐陽輝幾劍逼近,又以劍脊挑飛了他手中的劍。

  東應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迅速地躲過了唐陽輝緊接著的一腳飛踢,然後搶過去重新拾起劍,轉身再戰。

  唐陽輝怒極,破口大駡,「豎子自尋死路!」

  他一邊罵,一邊揮劍直刺,這次卻是真的準備讓東應受傷見紅,免得東應死纏不休。

  豈料東應眼見劍光逼來,竟不避閃,反而和身前撲,嗤的一聲,長劍自他肩臂處透體而過,鮮血噴湧而出,將他半邊青裳都染成了一片不祥的黑紅。

  唐陽輝驚駭之間,東應已趁著劍刃透體,兩者距離拉近的瞬間揮劍上撩,直取他的脖頸,眼見就要取他的人頭,以血恥辱。

  生死關頭,唐陽輝終於反應過來,無暇收劍,只來得及抬起手臂本能地護住脖頸。

  東應這一劍乃是竭盡全力而為,劍鋒過處,嚓的一聲,已將唐陽輝的手臂齊肘削斷。經此一擋,唐陽輝劍上的力氣變弱,肩臂處的傷口也因為劍的反震之力而劇痛入髓,長劍只在唐陽輝手中一劃,便脫手落地。

  這一下變故如兔起鶻落,眾人目不暇接,直到塵埃落定,才反應過來,齊齊發出一聲「啊」的驚叫。再看宴席中心,斷臂血劍,一大一小兩個血人相對而立,景況慘烈無比。

  唐陽輝也不知是驚駭過甚,還是痛得已經麻木,此時他滿面呆滯地捂住傷口,仿佛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呆立片刻,他才反應過來,發出一聲驚恐至極的慘叫,那驚叫只發到一半,又倏然回落,一時鴉雀無聲,靜得連鮮血落在地上的滴答聲都清晰無比。

  他雖然自號勇武,喜好擊劍,實際上卻仍是個胭脂堆裡長大的嬌貴親王。他學得劍技,卻從未受傷見血,而且早已被身邊的侍從吹捧為天下無敵。他沒想到自己會輸,也沒想到東應小小年紀,竟有這般勇氣,竟然這般狠厲決絕。此時東應以命搏命的暴烈一劍,令他心膽俱寒,他驚恐萬狀地望著自己的殘臂和渾身是血的東應,卻生不出半點報復的念頭,他連退了十幾步,砰的一聲被自己慌亂的腳步絆倒,昏死了過去。

  東應滿身鮮血,搖搖欲墜,但仍咬緊牙關,屹立不倒。他張目四顧,對著滿座各有居心的宗室親王,慢慢地問:「還有誰,敢玷污我曾祖母和姑姑的清譽?」

  他本來虛弱至極,連說話的中氣也不足,然而此時此刻,他低低的一問,竟凜凜生威,這小小的五尺童子氣度非凡,令滿座駭然。

  第四章 雛鸞引

  她努力克制,仍忍不住抬頭怒視唐陽景,責問:「皇兄,御座之前,何人膽敢如此妄為,欲置小五於死地?」

  唐陽景踞坐在御座上,看到滿座宗室親王竟然因為一個尚未束髮的童子而悚然失語,心裡又驚又怒又深覺挫敗,不禁暗罵草包。罵歸罵,他一想到東應這寧折不彎的性子,原本對東應只是小小的忌憚之意,頓時變成了必欲除之而後快的殺心。

  東應身受重傷,對唐陽景的心思卻前所未有地明白,只是到了這種時候,他對唐陽景卻再無畏懼。他昂首看著唐陽景,雖然身體搖搖欲墜,卻不肯倒下,更不肯向他低頭哀告求饒。

  現下華朝宮內宦官勢力強大,以至於他們可以對不合己意的天子、後妃、皇子女明殺暗害;朝中大臣結党相爭,操控政務,以己意喜惡妄議天子廢立;各地藩鎮割據,驕橫無禮,全不將天子放在眼裡。

  唐陽景本就是宮中各派宦官和朝堂大臣為了互相牽制而推出來的天子,從登基之日起就毫無大權,僅是御座上的擺設,各方勢力對他也只不過保持著表面上的恭敬。他雖有自知之明,但像今日這樣,被一個尚未束髮的童子怒目而視,卻還是從未有過。他一時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怒道:「東應,你小小年紀,怎的如此心狠手辣,竟敢悖亂忤逆,意圖置尊長於死地!」

  東應揚聲回答:「分明是唐陽輝對本朝國母、長公主出言不遜,悖亂忤逆,東應出劍,不過是維護孝義綱常,以肅不正之風。陛下這等言語,東應不服。」

  唐陽景以天子之尊,叔父之長,在宗室遊宴上,眾目睽睽下,竟無法馴服一個沖齡童子,何止顏面大傷,更感覺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恥辱。於是他再也顧不得維持表面的威儀,厲聲喝道:「來人,將他拖下去杖……」

  「斃」字尚未出口,遠遠地突然傳來一聲朗笑,「今天這芙蓉宴好熱鬧呀!」

  花拂柳處,一個白衣紅裳的人影閃了出來。只見她嫋嫋走來,很快就到了遊宴的坡地上,人尚未靠近,目光已先落在唐陽景的臉上,盈盈笑語,「聽說皇兄與諸王兄的游宴向來百戲羅列,歌舞昇平,熱鬧得很。瑞羽久慕盛名,今日不請自來,果然在太液池邊聽到了島上絲竹流轉,歡歌笑語,不負這滿池芙蓉繁華盛綻之景。」

  她聲氣高揚,字字清楚圓潤,輕重緩急如山澗清泉的流落,又似風過花樹的搖擺,隱然又有金玉交擊的鏗然,讓人聽了耳目清明,胸懷舒暢。

  這芙蓉宴以歌舞昇平開端,卻以血濺五步收場。與宴諸宗室親王,都是唐陽景近年拉攏的親信,雖對此早有默契,但也有預料不及的驚駭,他們面對東應毫不示弱的高傲姿態,此時又聽到瑞羽的聲音,不禁羞愧惱恨。明知瑞羽此來,必是要救東應,壞唐陽景今日之計,他們卻生不出多少排斥,反而隱隱有種為東應松了口氣的欣慰。

  唐陽景把東應從西內強行帶出來,也是情勢所迫。他在宗室親王游宴時兵行險招,就是想借宗室一干親王的名義來成事,卻沒想到東應外相怯懦,內裡卻剛烈不屈。他一招失算,便應對失措,陡然看到瑞羽坦然行來,在座宗室親王卻無一人聲援自己,滿腔的怒火頓時被堵在胸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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