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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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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菰撲上去抱起她,才發現她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勉強被人扶著坐到車上,她的手冰涼,微微顫抖。雕菰伸手去摸摸她的額頭,發現一點溫度也沒有,駭得連忙縮了回來。 一路上車馬顛簸狂奔,到京城時太陽已經升起,路邊的秋霜化成露水,晶瑩透亮,在陽光下幻出五彩顏色。 從南華門進去,清寧殿就在眼前。 盛顏踉蹌撲到尚訓的床前,皇后在旁邊看她鬢髮淩亂,一身素白,不覺微微皺眉,低聲說:「皇上還好。」 尚訓現在倒是平靜了,十幾個太醫折騰了半夜,血總算止住,但他唇色暗青,全身冰涼,眼看只剩最後一口氣息在等待她。 她的眼淚潸潸而落,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尚訓微微睜開眼看她,也不知道對她是應該怨恨還是應該難過。 他艱難地伸手出來,盛顏忙握緊他的手指,她因為哭泣而氣息噎塞,握著他的手,雙膝一軟,跪在了他的床邊。 他嘴唇在動,盛顏將自己的臉貼上去,聽到他說:「阿顏……」聲音低啞,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她將自己的臉埋在旁邊的被上,他卻用力抬起手,撩開她的頭髮,靜靜地看著她,眼睛裡悲哀莫名。 許久之後,他才低聲問:「我死後,你打算再活多久?」 她跪在地上看著尚訓,不知道該怎麼說,良久才顫聲說:「皇上萬壽無疆……」 他忽然止住她,低聲說:「不用說了……我不想聽。」他神情怨恨,眼神冰冷的看著她。 盛顏默默在地上磕了一個頭,尚訓看著她好久好久,他的意識開始模糊,只在朦朧間看見窗外的陽光,淡淡照進來。在清寧殿一室的黑暗中,只有盛顏是明亮的。 恍惚眼前幻覺,他看見盛顏站在假山的紫藤花下,春日豔陽迷離,她在如煙似霧的豔紫色藤花中,仿如散發出熾烈光華,容光流轉。 是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到現在,他卻連她最細微的神情都還清楚記得。 他緩緩鬆開自己的手,將眼一閉,用力對景泰說:「送她回去……回朝晴宮去。」 離開清寧殿,被外面的風一吹,盛顏想著剛剛他的話,才忽然明白過來,尚訓是想讓自己跟隨他而去。 我死後,你打算再活多久? 可是,他說出了口,卻又不願聽到自己的回答。 但,即使她剛剛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真的會願意與尚訓一起沉睡在陵墓中嗎? 御林軍的人在嚴密審查當時圍獵中的人,但因為弓箭上沒有特殊標記,而且當時射獵的人群也很亂,所以一時沒有頭緒。 而上綬局的人已經開始商量擬制尚訓帝的贊書,因為擔心在龍馭之後再發詔書會忙亂。 太醫們在一起商議傷勢,卻開始辯論三七與白芨哪個應該占多份,既而開始爭執。 尚訓,仿佛被遺忘在清寧殿的黑暗中。 我死後,你打算再活多久? 現在我要永遠離開了,你會怎麼樣度過自己的一生? 尚訓只覺得自己面前的黑暗漸漸淡去,奪目的光亮照亮了他全身。他想,自己是要走了,與這個世界告別了。人是最善忘的動物,他現在不帶她走,不久之後,她就會徹底遺忘自己。 在他孤零零睡在地下的時候,尚誡會成為萬人矚目的,盛顏的所有者。 死亡,這般可怕,失去一切。 尚訓心中痛楚悲慟。他逐漸喪失意識,只有一個念頭始終清晰—— 不要一個人在黑暗中永遠被人遺忘,不要盛顏在別人身邊幸福,若上天願再給他一天,他一定要改變自己,改變一切。 那天下午,尚訓奇跡般地蘇醒過來,在喝了幾口粥之後,他又沉沉睡去。太醫號脈之後,詫異地發現他的脈息居然強起來了。在時而昏迷,時而蘇醒七八天之後,他開始讓景泰扶他下地,從清寧殿慢慢走出去。 眼前是長風迥回,天高雲淡。他恍如重生,站在高高的臺階上,仰望天際,良久,他才淡淡閉上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盛顏在朝晴宮呆著,除了等待,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尚訓恢復後,也沒有來找她,甚至,也沒有人來告知她一聲,連尚訓的身體情況,都是雕菰在外面打聽到,再回來告訴她的。 可盛顏,只能在心裡感謝尚訓對她這般寬容。他看見了她與自己的哥哥相擁,他從死亡中掙扎過來,人的一生,其實常常都是被某一刹那改變的,改變愛情,改變性格,改變命運。 一個人由秋到冬,日子緩慢流轉。實在寂寞得沒有辦法了,盛顏就和在宮外時一樣,開始刺繡。她用了四十多天時間在一匹二十丈長的白綾上細細臨摹八十七神仙圖,然後準備用自己以後幾十年的時間慢慢繡完它。宮中的女人,最需要學會的,不是勾心鬥角,而是,如何排遣寂寞。 伏案刺繡是非常累的事情,她有時候一整天就繡一隻眼睛,反復挑絲線來調整眼睛的神采;有時候十七八天也繡不好一個面龐。她詫異于那些仙女薄薄的腮紅,暈染的唇角,明明是神仙,卻偏偏有這樣動情的神態。 有時候身邊宮女在灑掃時會議論說:「知道嗎?原來皇上將太后移到西華宮去了。」 西華宮在宮城西角,靠近冷宮。堂堂太后被移到這裡,於禮是不合的。 另一個宮女詫異問:「為什麼?」 「據說是因為刑部的人到現在還是查不出刺客,太后懷疑那一箭是瑞王放的……」說到這裡,盛顏在旁邊低聲呵斥道:「胡說八道。」 她嚇得趕緊住口,怯怯地說:「是……是太后這樣對皇上說,被旁邊的宮女聽到了……」 盛顏怔怔好久,才問:「皇上怎麼說?」 「皇上一開始寬慰太后,到後來太后說得重了,他就生氣了,他對禮部的人說,瑞王是他唯一的至親了。」 尚訓這樣,是直接點出太后不是他的親生母親的事實了。盛顏難以想像溫和寬厚的尚訓會說這樣的話,但,其實她與尚訓,現在是宮中最疏遠的人,她又怎麼知道,他如今變成什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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