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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先帝不喜弓馬,尚訓登基後又一直推說自己年幼體弱,所以秋獵已經停止了十來年,這次行獵是二十多年來的盛事,滿城人都津津樂道,認為尚訓帝年歲漸長,如今已經開始接管朝廷,身體也漸漸好起來了,這次可能就是一次預先宣告,以示自己以後對朝廷的信心。

  緊隨他之後的,除了瑞王尚誡,還有太子行仁,以及君太傅的兒子、皇后的哥哥君容與等人。

  出城之後,漸行到狩獵之地,休息一夜,十月十六,秋獵正式開始。

  秋天的碧空明淨如洗,雲朵的顏色淺淡,長長逶迤在遠山頂上。

  平原上只見眾騎飛馳,圍捕獵物。君容與站在尚訓身後盯著天地交際處看看,等到遠處一圈煙塵滾滾泛起,他興奮地叫出來:「來了!」

  尚訓站起來,等那些塵煙再近一點,就可以看出馬前驅趕而來的是驚惶逃竄的野鹿和獐子,間或有幾隻野羊。

  這邊圍著的騎手也將馬一催,沖向中心。包圍圈立即縮小,那些動物驚見前面也有阻攔,逃在前頭的收勢不及,轉身太快,硬生生撅了膝蓋倒在地上。只見包圍圈中一片塵土滾滾,動物隳突叫囂,混亂一片。

  君容與獻上弓箭,請皇帝先獵。尚訓覺得這樣打獵很無聊,但是照例定要皇帝先獵過,其他人才能開獵,他取過弓箭,朝一片塵土中胡亂射了一箭,一隻鹿'呦'地一聲倒地,隨行官要去這樣的混亂中拾獵物,尚訓叫住他,說:「昔年成湯網開三面,今日這樣恐怕把這裡的野物獵絕了,叫他們散了。」

  傳令官馬上傳令下去,讓他們自行散獵,看誰的獵物最多,傍晚行賞。

  尚訓在隨行宮女端過來的盆中慢慢洗手,看尚誡足尖在馬鐙上一點,翻身上馬,他叫道:「皇兄。」

  那匹馬本已起步,尚誡將韁繩一帶,蓄勢待發的馬立即人立起來,在空中長嘶一聲,硬生生停住。尚誡在馬上並不下來,只是俯身問:「皇上?」

  尚訓卻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此時長空中一聲鳥鳴,尚訓抬頭去看,一對白色的大鳥在空中飛翔。

  「這是天鵝,要飛到南方去了吧。」尚訓問,尚誡應了一聲,君容與以為皇上要天鵝,舉起攜帶的弓箭,朝那對天鵝射去,「咻」一聲正中一隻天鵝的翅膀,只聽那只天鵝悲鳴一聲,急劇下墜跌落在草原上。

  隨行官立即縱馬上去,在馬上俯身起落,將天鵝撿在手裡,大聲說道:「君右丞之物。」文書官趕緊記上。

  只剩下另一隻天鵝在天空中嚇得上下驚飛,驚慌失措。

  尚訓淡淡說:「這兩隻鳥一起飛到南方去,要相伴過冬,可現在只剩下它一隻,以後只影孤單,真是可憐。」

  尚誡聽他這樣說,抬頭看著那只驚飛的天鵝,忽然想起了那一句「願為雙鴻鵠,振翅起高飛」。

  這一隻天鵝,失卻了伴侶,以後只影孤單,千山萬水,真是無法活下去。

  他忽然伸手抽出弓箭,瞄準那只倉惶驚飛的天鵝,弓弦震響,一箭穿心,那只天鵝淒厲哀鳴,也從空中一頭墜到地上,立時氣絕。

  他放下弓箭,淡淡說:「現在它們在一起了。」撥轉馬頭,飛馳而去。

  周圍太陽曬在草葉上的香氣,被淡淡的血腥味侵襲。

  時近中午,開始鳴金,但大家都在山中酣興正濃,好久才陸續看見幾個人散散跑回。眾人正在猜測今天會是誰的獵物最多時,忽然有人指著遠處山崗叫道:「紫鹿!」

  一般的鹿都是紅棕色或黃褐色,但那只鹿的顏色卻異常濃烈,居然是紫檀色的,頭頂的角高大神氣,站在山頭上看著這裡。

  尚訓此時抄起弓箭,帶頭就沖了上去。

  那只鹿轉頭就跑,尚訓緊追上去。近衛御林軍連忙跟隨上去。

  一幫人消失在山林中。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太陽的光線熾烈地照在方圓數百里的起伏平巒上。秋天,在全天下都是一樣的。漫山遍野的葉子,豔紅,金黃,灰黃,即使還有綠色,也已經暗沉。

  永徴宮被驚動時,已經是淩晨了。棠月惶急地叫醒正在睡夢中的皇后君容緋。皇后年輕愛睡,有點不開心地睜開眼睛。

  她聽見棠月嚇得語無倫次的聲音:「皇上……皇上回來了,娘娘趕緊去看看吧……」

  君容緋看看外面的天色,愕然問:「怎麼現在回來?」

  「我聽說……是皇上在圍獵時中箭,現在在清甯宮,娘娘快點去吧……」

  君容緋披衣起身,想想現在必定會見到大臣,雖然事態焦急,但禮不可廢,於是將常服穿好,罩上霞帔,掛了墜子。理好頭髮戴上鳳冠,穿上雲頭錦鞋,系好黻黼大帶,然後詔鑾駕起行。

  等她到清寧殿的時候,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已經來了。她問了大哥君容與,才知道皇上去追一頭紫鹿時,忽然樹叢中有支流箭射過來,正中皇上胸口。隨行太醫雖取出了箭頭,但已經傷到肺了,現在還在昏迷中,一呼吸口鼻就有血湧出,恐怕是不行了。

  君容緋過去看了看尚訓,他在一殿的燈光下蒼白冰涼。她嚇得用手絹捂著臉,坐在床前無聲地哭出來。

  忽然,她看見尚訓口唇微微動了一下。她忙跪下,湊前去聽,開頭幾個字模模糊糊,聽不出是什麼,後來他連著說了好幾遍同樣的一個詞。

  君容緋凝神屏氣地聽著,良久才聽出來,在氣息奄奄的尚訓口中,與血一起湧出來的,是'阿顏'兩個字。

  她抬頭看四周驚慌無措的眾人,看這個殿內的燈火如同霜雪,明亮而冰冷。

  她回頭對自己的大哥,京城防衛司右使君容與說:「去雲澄宮,詔盛德妃。」

  君容與到達雲澄宮時,天色已經通徹明亮,雲澄宮守衛驗看了皇后令信,帶他到了淩虛閣。在瀑布飛瀉的小樓邊,他看到站在懸崖上看瀑布的盛德妃,這裡下臨無地,唯有水花亂飛,如同春日的點點楊花。

  他跪下說道:「京城防守司右丞君容與見過德妃娘娘。」

  瀑布邊水聲如雷,在四周的山谷中隱隱迴響,他的聲音顯得微弱,盛顏沒有聽清楚,回頭問:「什麼事?」

  他抬頭看她,在背後的水風中,她一身素白的衣服如同雲霧一般獵獵飛揚,背後無數楊花不斷開謝。瀑布在下流,她恍如緩緩上升,君容與一個恍惚,仿佛她正在羽化成仙。

  他不敢多看,慌忙把頭低下去了。

  盛顏以為他聽不見自己說話,走近一點問:「是皇上……要見我嗎?」

  「皇上在秋獵遇險,太醫束手無策,如今只想見德妃娘娘一面,請德妃娘娘立即回宮……」他低頭說。

  盛顏聽他這樣說,知道是危急了,怔了一下,立即奔出去,雕菰緊跟著她出去,卻只見她在門口腳一軟,跪倒在一地的冰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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