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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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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可惜了,以你的聰明,今年雖然沒有考上貢生,但三年後卻肯定有希望的。」那個黑袍人依然感歎。 叫曹允叔的年輕人豪爽的笑道:「子雲,你真是個癡人。你考了幾科了?連試兩科不中,今年再不中,你真指著朝廷賜你個同進士出身?當官當官,還不是為了錢財?我家在錢塘有商行,一船絲綢運到高麗,回國之後,利潤有數萬貫,你當官得多少年才掙得來?」 那叫子雲的中年人顯見是和曹允叔極熟的,當下笑道:「我是癡人不假,可是海上風浪巨大,又有海盜,你一介書生,利潤雖巨,風險亦大,怎比得讀書掙功名,可以光宗耀祖,報效國家。」 「就是啊,就算真的無意功名,想做陶朱公,亦不必去遠涉風浪,開錢莊、辦印書坊、織棉布,怎樣不行?就是開家水泥坊,利潤亦不在少數,何須自苦如此?」另一個黑袍年青人也對曹允叔一定要去海外不以為然。 「仲麟兄,你也這麼看嗎?」曹允叔對那個黑袍年青人笑道,又轉頭向另一個黑袍中年人問道:「子柔兄,你的意見呢?」 叫子柔的中年人笑道:「允叔既然決定了,我有什麼好說的?我看你志向雖然不在功名,只怕也未必在高麗的數萬貫利潤。」 曹允叔拊掌笑道:「還是陳子柔知我。」 白袍書生見他如此,忍不住微笑道:「你曹友聞曹允叔的志向,誰又不知道呢?讀了石九變的書,想看看大海之外的世界,做夢都在說這個,還以為是秘密呀。」 曹友聞笑道:「這有何不可?大丈夫當持三尺劍橫行天下,埋首書叢,皓首窮經,我可不屑為。何況出海一次,利潤數以萬貫計,陶朱之富,不遜于公孫之封,我在白水潭格物院讀了一年書,眼界頓開,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現在都無比清晰了。」 眾人見他竟然說陶朱公比白衣拜相的公孫弘還要好,不由好笑。叫仲麟的年青人笑問:「既是如此,為何不和同窗一道去周遊全國,堪測地形物產,卻要出什麼海?等到畢業再出海不好嗎?」 曹友聞聽他如此相問,不由指著他笑道:「仲麟,不想你也是癡人。我連功名都不在乎,我要白水潭一紙畢業證書何用?我感興趣的,是石九變所說的大海之外的世界,大洲大洋,風物百態,而不是在神州大地上堪測地圖物產。更何況利之所在,我是個大俗人,不能不動心。」 眾人搖了搖頭,陳子柔舉杯說道:「允叔既然決定,我們多說無益,不過海上風高浪險,兼有海盜為虐,一切務必小心。今日在此餞行,明日就不去東門外相送了,免得效小兒女模樣,惹人笑話。」 曹友聞舉杯答禮,笑道:「這樣便好,大丈夫相交,貴在知心。我們幾個情同手足,何必多言。諸位金榜題名之後,若得閒暇,再來錢塘會我便可。」 眾人見他豪氣干雲,紛紛舉杯,一飲而盡。 那曹友聞本來臉色較黑,喝了一杯酒,竟是黑中泛紅,只一雙眼睛卻更是炯炯有神,他放下酒樽,笑道:「子雲、仲麟這科省試之後,必躍龍門,身價自不相同。子柔和純父不知有何打算?」 那個陳子柔名陳良,子柔是他的表字,已是三十五六歲的中年人,幾科不中,今年更是連貢生都沒有考上,早就心灰意懶,絕望功名,因此對曹友聞想出海並不如另外兩個人反對得厲害。此時見他相問,便笑道:「我雖然沒有去白水潭讀書,但是石秘閣的書也都讀過,以前白首為功名,考不到一個進士出身,總不能心甘。不過我家耕讀傳家,若說我要去經商,非被趕出家門不可。」 眾人聽他這麼說,相顧一笑,可想到這中間的苦澀,又有點笑不出來了。 那陳良見眾人為他尷尬,便連忙轉換話題,笑著對白衣書生說道:「純父,你的打算呢?我和允叔都算是功名無望,方存他念。你文章經學、詩辭策論,皆是上上之選,若要博取功名,不說狀元及第,取個進士出身,那是探囊取物。為何卻一直不存此想?大丈夫取功名報效國家,畢竟這才是正道。」 白衣書生微微一笑,輕輕唱道:「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幸有意中人,堪尋訪……」 這兩句詞雖是一首,卻並非連在一起的,他此時故意連在一起唱,調子便顯得有幾分怪異,引得眾人哈哈大笑。柳永的這曲《鶴沖天》,北宋的讀書人無有不知,特別落榜書生,更喜歡到勾欄聽這曲子,解悶自嘲。白衣書生志向高遠,這是四人所深知的,此時用這曲子來回答,不過是書生伎倆罷了。 那個叫仲麟的年青書生笑道:「司馬夢求,就你有這麼多古怪。黃金榜你不屑一顧,哪有什麼龍頭望可言?若真要唱這首曲子,我們幾個都是不夠格的,張淳、李旭輩才真要唱這曲子呢。」 張淳、李旭是宣德門前叩闕的風雲人物,這些人自然是知道的。司馬夢求聽他說到這兩人,便笑道:「張淳現在變換姓名,在西湖邊上教書,我剛從錢塘遊歷過來,還去看過他們的西湖學院,一切皆是仿效白水潭學院,不過規模尤大,顯見其志不在小。你說他偶失龍頭望,可他也不見得要去依紅偎翠呢,假以時日,不失為江南桑充國,比你考一個進士,放一個從七品主薄,要強得多。」 曹友聞聽他說起張淳,連忙豎起手指,搖了搖,放低聲音說道:「純父,別在這裡說,讓人聽見,害人不淺。」他和張淳有同學之誼,自然存了維護之意。 司馬夢求笑道:「允叔倒是穩重人,不過他們在杭州,被人認出,也並不掩飾。要不我從何得知?」 叫子雲的中年人忍不住插話道:「在京師還是小心一點好,朝局波雲詭譎,純父應當知道吧?惹上中間的事情,總是不妙。」 司馬夢求見眾人如此緊張,便點了點頭,笑道:「以後小心便是。」 陳良卻忍不住感歎:「真是人各有命,張淳文章學問,氣節操守,皆是上上之選,不料有此大變。不過說來卻也不是大不幸,朝局風高浪險,便是我們這些布衣也感覺得到,石秘閣卻硬是把白水潭的學生全給護住了,李旭在國子監讀書,出身官宦,本是前途無量,結果反不如白水潭的學生。」 這五人裡面,只有曹友聞是白水潭學院出身的,聽到這些感歎,他也不由有幾分得意。當下取笑道:「純父一向在外遊歷,自然不必說,你陳子柔我當年可是極力邀你一起去白水潭的,你當時卻說什麼在哪裡讀書不是讀,在家裡讀書就可,不必去學院。子雲兄當時有大孝在身,也不必說,可你范翔范仲麟卻未免好笑了一點,自己是陳橋人,卻要跑到嵩陽書院去讀書。現在羡慕來不及了。」 範翔笑道:「我可沒有什麼後悔的,白水潭是不錯,要不然我們嵩陽書院也不會全力學白水潭,可是哪裡沒有英才呀?若是學問在學院就好,我看我們幾個人中間,數你曹允叔學問最壞,司馬純父沒進過學院,公認他學問最好。子柔兄只是說石秘閣對學生好,你就能得意成這樣?」 他這話把曹友聞給嗆得說不出話來。 四人見曹友聞黑臉再次轉紅,不由一起哈哈大笑。他們在此閒聊,自以為沒有人注意,卻不知道這番對話全部落到了田烈武的耳中。田烈武對白袍書生司馬夢求是十二分的留意,秦觀被石越請進雅座後,他就尖了耳朵聽司馬夢求等人對話。幸好他不是告密小人,否則石越和西湖學院,難免麻煩纏身。 田烈武暗暗揣測著司馬夢求的身份,那日在酒鋪,他一語驚醒夢中人,田烈武一直以為這個公子哥肯定和軍器監案關係密切,不料這時聽他們對答,這個司馬夢求倒像是個遊歷天下的讀書人,回汴京城還沒有多久,而且聽他們說的,似乎身上連個功名都沒有,如何就能一口說出軍器監案的關鍵?而田烈武是習武之人,更是一眼就看出這個司馬夢求步伐穩健,眸子精溢,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文武全才」,對於這樣的人,他更不敢掉以輕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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