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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葉祖洽點頭笑道:「正是,這次講演會未必不能和石渠閣會議相提並論。」石渠閣會議,是漢代的一次經學盛會。

  呂惠卿心中一動,立時明白了白水潭學院的用心——他們是想用利用這次盛會,在士大夫中樹立一個正面形象,改變宣德門叩闕留下的負面影響,同時可以很好的宣傳自己,十五天的時間,有五天是宣傳自己的各種觀點,還有十天時間和三家學院正面交鋒,用心良苦呀!他心裡閃過這些念頭,只是一瞬之間,口中依然是笑著回答道:「那是自然。如此盛會,我豈能錯過?」

  桑充國笑道:「呂大人客氣了,像呂大人這樣的貴賓,我們求之不得。趁現在休息,呂大人何不和我們一起走走,也好向呂大人介紹一下敝院的情況。等一會,就是敝院的學生上臺講演了。」

  「如此有勞桑公子,我方才從兵器研究院過來,看到有一處地方正在大興土木,卻不知道那是什麼場所?」呂惠卿一邊和桑充國二人向外走,一邊問道。

  「那多半是體育場。」葉祖洽笑道。

  「體育場?」呂惠卿大惑不解。

  「那是給學生們練習馬術、劍術、格鬥、射箭,還有蹴鞠,毽子之類的場所……」葉祖洽解釋道。

  「這馬術、劍術不論,蹴鞠,毽子不有點玩物喪志嗎?」呂惠卿忍不住問道。

  「這是石子明的主意,他說服了教授聯席會議。」葉祖洽笑道,他也是教授聯席會議的成員,想起那天石越異常嚴肅地旁徵博引,就是為了說服大家同意讓學生們踢蹴鞠,組織蹴鞠比賽,他就不禁莞爾。石越和程頤為此還辯論了一上午,程頤主張養「浩然正氣」,以靜坐為要,和石越的觀點明顯不符。

  「石子明真是讓人捉摸不透,這次講演會也是他的主意吧?」呂惠卿不動聲色的探問。

  「非也,此乃桑山長和程顥先生之意。」

  ……

  「吉甫,聽說這十多天裡,你一直在白水潭學院聽講演?」王安石喝了口茶,隨口問道。

  「正是,我自覺獲益良多。」呂惠卿笑道。

  「唔?」王安石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呂惠卿看王安石的表情,笑道:「難道相公也去過麼?」

  「雖然未曾去得,然報紙有專欄介紹,據說昌王也去了,是確有其事麼?」

  「是,不過昌王身邊禁衛森嚴,每次都是開場即到,聽完即走,從不停留,亦不曾與外臣說話。」呂惠卿笑道,他知道王安石在問什麼。

  「嗯——桑充國這一著很聰明。連皇上也誇了數次,道是大宋建國百年之盛事。他們又在報紙上道是稟承我『學者貴全經』之精神,給我送了一頂好大的高帽。」王安石淡淡的說道,連呂惠卿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反對。當下轉過話題說道:「在白水潭呆了十餘日之後,我現在更堅定的支持丞相以前提出來的編撰《三經新義》的想法了。」

  「哦?」王安石不置可否。

  「相公,變法之要,在於得人。朝中官員老朽,皆不可恃,故此我們應當把目光投向年輕士子。石越已經走在前面,當我們還在討論《三經新義》之時,《石學七書》已大行於世;當我們還在議論著經義局、三舍法之時,白水潭學院已隱然執天下學術牛耳。然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只要能儘快置立經義局,推出《三經新義》,培養出一批支持新法的青年,新法就不會有人亡政息的一天。而若能用《三經新義》取士,更會不斷地給我們補充瞭解丞相思想的新官員,對新法的執行,非常有利。就是對丞相本人來說,也幾乎是可以和孔子相提並論的偉績。」呂惠卿把他心中的想法合盤托出。

  王安石點了點頭,道:「知我者,吉甫也。我個人榮辱不足道,不讓新法人亡政息,才是要務。」

  呂惠卿見王安石支持他的主張,便順著思路繼續說道:「創辦經義局,非但是培養人才,更可爭奪士子之心,可以讓天下人明白,相公之主張,才是儒家正統,才符合先王之道。我以為可仿效白水潭學院,創辦《經義局月刊》,每月刊發我們的見解,以爭取士林的認可與支持,此外,更可以太學為依託,讓國子監創辦《國子監月刊》,解說新法與新學要義,此皆爭取士林支持之良策。」

  王安石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這種可能性,當時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回過神,歎道:「吉甫,真奇材也,我以前竟沒有想過,石越可以做的東西,原來我們也可做得。」

  「相公謬贊了,您公務繁多,慮不及此也是難免。我從家鄉抵京,倒是有點旁觀者清了。」呂惠卿笑著謙虛了幾句。

  「既然如此,除了《月刊》之外,我們也可以辦一份報紙,難道只有桑充國能辦報紙麼?」思路一旦打開,王安石立即就往更深一步想了。

  這也正是呂惠卿想要說的,他笑道:「《月刊》是陽春白雪,用來爭取士林之道德支持,報紙則是用來影響清議,解釋新法,各地執行新法得力的情況、取得的成績,我們都可以通過報紙報道出來,讓百姓知道我們的成績,讓他們理解新法,讓反對者無話可說。」

  「善,甚善!」王安石不禁站起身來,踱至窗前,想了一會,說道:「報紙的名字便叫《皇宋新義報》!這件事可著陸佃去辦。」

  「《皇宋新義報》,好,好名字。」呂惠卿拊掌笑道,「不過此事還有為難之處。」

  「有何為難之處?」

  「《月刊》還可由朝廷出錢,然報紙由朝廷出錢,只怕會有爭論。」

  「官辦報紙,有何不可?沒有人規定報紙只能民辦。」王安石不以為然。

  呂惠卿擔心的卻不是這個,「若是官辦,自然是翰林院主辦,斷沒有國子監主辦的道理,若是翰林院主辦,只怕麻煩更多。」他的言外之意很明顯,學士們未必都聽話。

  王安石笑道:「吉甫,誰說我讓國子監主辦了?中書門下省主辦,翰林院也無話可說。」

  呂惠卿這下倒真是佩服王安石了,中書省要辦報紙,雖然沒有先例,但是別人的確也不好去搶。

  石越當真沒有想到王安石多了個呂惠卿,氣象就完全不同了。創辦經義局、《經義局月刊》、《國子監月刊》,讓人根本提不出半分反對的理由。王安石親自指定的一班人,從此天天開始聚集經義局,編修《三經新義》,希望有一天讓這本書成為「全國公務員考試的唯一指定教材」。石越從心裡面就反感這種指定唯一教材的做法,明清八股取士,其實八股文的形式並不足以為害千古,真正為害千古的,是所有經文的解釋,都必須來自于朱熹的理解,這樣才會嚴重束縛讀書人的思想。本來程朱理學做為一種哲學思想,歷經近二百年的曲折,能夠在有宋一朝的各種思想、學說中勝出,自然是有其出類拔萃之處的,朱熹也不愧為儒家的一代宗師。但是當他的哲學思想由明清的科舉異化成官方的意識形態之後,一切便走樣了。這一點石越知道得很清楚。王安石的《三經新義》取士,正算得上是其始作俑者。只是,石越雖然反對,但是想要正面辯論,以王安石、呂惠卿對經義的瞭解程度,他卻根本不是對手,他也不會自取其辱。至於和皇帝談論統一思想的害處,那實在是對皇帝要求太高了,趙頊絕對不會反對統一思想,實際上自有人類以來,幾乎所有的人類都希望別人能接受自己的思想。

  好在《三經新義》不是一天兩天可以編成的,所以石越還有時間去想對策,何況這也不是最出乎石越意料的事情。

  最讓石越吃驚的事情,是王安石提請皇帝,中書門下省要創辦機關報《新義報》!

  中國歷史上第一份官方報紙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誕生,石越不太明白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是自己對這個時代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有了一絲成就感,還是政敵越來越聰明帶來的憂慮感,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這件事沒有人說得清楚。石越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王安石要創辦《新義報》,其目的絕非為了促進言論自由與新聞監督,而是明顯的要利用巨大的行政資源來影響輿論,攻擊反對者,以求順利的推行新法。《新義報》從一開始,就註定它是一份全國性的報紙,其影響絕對不會比《汴京新聞》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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