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新宋·十字 | 上頁 下頁 |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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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也不客氣,徑直坐了,便細細打量石越,竟似有幾分不相信方才那番話出自一個二十余歲的青年之口。石越也愣愣地看著蘇軾,一時間竟忘了說話。半晌,方聽蘇軾笑道:「剛才聽石公子一席話,真是發千古之覆。蘇某不才,想請問石公子——孔子說,未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所以君子務本,如果放任庶民百姓無所顧忌地告發官長,豈非倫常大亂?這和武則天之世又有何區別?」——石越說應當讓百姓都可以批評朝政,他就舉出武則天讓天下人告密的例子來駁難。桑充國等人盡皆屏氣凝神,要看石越如何答辯。 石越見蘇軾問難,笑道:「五倫之中,聞有君臣之義,卻不當有官民之別。三代之時,天子置百官,本是用來幫助百姓,使百姓各得其所、安居樂業的,因為世有惡人,才不得不假百官以威儀,故此官民之間,民重於官。後世則謂士大夫高高在上,離古之聖人之意遠矣。至於武則天之法,未足稱上古之遺意。一則武氏得天下不正,以女主臨朝,使百姓告發長官勿問,不過是為了鉗制士大夫之口,其本意如此,豈可因此而有大治?再則三代之時,民少官少,政簡事易,後人若欲複先王良法,當先求其意,而不當拘泥其形。上古之時,王不過百里之地,今則天子括有四海,豈可一概而論?」 「卻要如何法先王之意?」桑充國迫不及待地問道。蘇軾則微笑不語,石越這個論調雖然高明,卻和王安石相距不遠,王安石也是打著「法先王之意」的旗幟變法的,因此蘇軾便耐心地等待石越的下文。 石越朝桑充國微一頷首,注視蘇軾,緩緩說道:「在下雖有良法,但愚意以為,今世欲求大治,須緩緩圖之。病重者不可用急藥,治大國如烹小鮮。」 這句話正中蘇軾心坎,蘇軾擊掌笑道:「本當如此。」 石越笑道:「若從長遠來看,想達到三代之治的境界,就應當在各縣聚士紳鄉老,設置議會,專事討論縣官施政得失、為人賢愚不肖,而不受縣官刑責。其有建議之處,則可以請縣官依法施行,縣官若有失職處,亦可隨時彈劾,請朝廷另委賢能。士紳鄉老於縣中利弊深知,則縣官不敢任意妄為。如此,一縣可得大治。再依此法,由縣之議會推舉名士組成州之議會,監察各州施政得失,又由州之議會薦人于各路,監察一路政治之得失,由各路之議會薦人於朝廷,監察一國之政治好壞——皇上自可以垂拱而得三代之治!在這個制度之下,皇上耳目遍及於天下,奸人斷然不能久居於位,更不用說犯上作亂——在議會層層監督之下,縱有才智過人之輩,亦無法瞞盡天下人耳目……」 石越話未說完,眾人都已聳然動容。蘇軾學問再淵博,也不曾聽說過議會制度,連連歎道:「奇才!奇才!」 「不敢。」石越略一欠身,繼續說道,「議會制度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可以不讓制度更張太大。各縣置辦議會,只需朝廷一紙詔書,保證士紳鄉老議論之權力。更不需要增加半個官員,也無需發給士紳們月俸,便可以多出千百萬計的監察禦史;士紳們也可以借此維護鄉里的利益,提高自己的地位。這樣士紳與皇上聯為一體,舉國上下同心協力,國家焉能不大治?」 饒是蘇軾聰明過人,此時也已完全被石越的主張所震撼,半晌,才問道:「石公子說,這是長遠之法?」 「正是。」 「為何說是長遠之法?」 石越笑道:「此法雖然好,但是如果天下人不明白它的本意,執行起來,必然走樣。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 「所慮甚是,所慮甚是。」蘇軾猛然發覺,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想法雖然新奇,較之王安石也更過一層,但是對自己政見的那種謹慎,卻非常合自己的脾胃。 「那要如何一步一步實現它?」桑充國也是頭一次聽到石越談起議會制度。 「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種制度的好處與壞處,要有更多的讀書人,要百姓更加富庶,要有謹慎的推行措施……」 「這似乎不難。」桑充國張口說道。 唐棣橫了他一眼,取笑道:「怎麼會不難?每一樣都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蘇軾卻沒有注意這些,他笑意盈盈地望著石越,問道:「石公子方才說,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種制度的好處與壞處?」 「正是!任何一種制度,有好處必有壞處,只有清醒地知道這種制度存在的壞處,才能真正執行好這種制度。」 蘇軾點點頭,忽然端起酒來,笑道:「石公子,為這句話,蘇某當敬你一杯!」說罷一飲而盡。石越連忙端起酒來,口稱不敢,卻也是一口幹了。二人望著手中的空酒杯,相顧大笑。 此時蘇軾對石越已是惺惺相惜,二人交杯暢飲,無所不談。李敦敏等人又說起《論語正義》的事情,更讓蘇軾咋舌不已。幾個時辰之後,蘇軾已經完全不顧自己的身份,竟與石越稱兄道弟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桑充國就將睡眼矇朧的石越給鬧了起來。 「子明,給我們說說議會吧!」石越勉強睜開雙眼,迷迷糊糊見到眼前有幾個人影,頭一歪,又睡著了。 桑充國等人哭笑不得。昨日蘇軾與石越對飲,二人仗著酒量好,說話投機,竟然旁若無人,喝得酩酊大醉,今日卻無論如何也爬不起床來。偏偏桑充國對所謂的「議會」非常好奇,昨晚已是心癢難耐,想了一個晚上,今天卻是非要石越解說一遍不可。 桑充國正一籌莫展時,唐棣已經吩咐書僮端了一盆冷水過來。他擺擺手讓桑充國讓開,自己掬起一捧水來,猛地灑在石越臉上。此時尚是冬天,冰冷無比的水落在石越臉上,便見石越「啊」的一聲大叫,一個激靈,反射似的彈了起來。 眾人哈哈大笑,書僮連忙遞過毛巾,給石越擦了臉,桑充國便一面問起議會的各種問題,石越只得無可奈何的一一解釋著。不料眾人知道得越多,疑問反而越多。 桑充國首先問道:「子明,以我看來,議會雖然是個好辦法,但是如果議會成員全部是地方鄉紳,他們未必便不會和官府一起上下其手,魚肉鄉里。」 李敦敏也忍不住插嘴道:「我也覺得議會雖然看起來有種種好處,但要靠它解決所有的問題,心中總覺得有很大的漏洞。」 「不錯,士紳和官府狼狽為奸的事情實在太多了,而若有議會,他們反倒可以用民意的藉口來對抗官長了。」唐棣也有疑慮的地方。 石越的頭立時又疼了起來了——這次卻不是因為酒醉。 他自覺從三代之治發揮到民主議會制度,甚稱天才的猜想,心裡自有幾分洋洋得意,卻不料連這些最好的朋友也無法說服。將醒未醒之間,不由隨口說道:「你們的疑惑不能說沒有道理,但也不是不可以解決的。可以用三級會議的形式嘛……況且,還有報紙的輿論監督呢。」 「三級會議?那是什麼?」 「什麼是報紙?」 石越頓時冒出了冷汗,整個人也清醒過來。瞧瞧自己說了些什麼呀?此時只得小心翼翼地說道:「三級會議,就是議會組成由普通的農戶、地方士紳名流、各行業代表等等,各按一定的比例組成,這樣就可以避免劣紳和官府一手遮天了。」 「三級會議也難稱盡善盡美。農民雖是國家之本,但是大字不識,在議會上肯定說不過讀過書的鄉紳,而且鄉紳大部分是族長族老,誰又敢和族長衝撞?」柴貴誼的見識又讓石越吃了一驚。讓一個農民和他的族長族老在議會上對立,那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正待回答,卻聽李敦敏說道:「景中兄是盡往壞的一面去想了。我們在《論語正義》中說過,孔子所謂的禮,其要義便是一個『和』字。依我看,議會的要義,也是一個『和』字,如子明所說,議會的作用,是監督地方官橫行不法,欺下瞞上,督促地方官在政績上有所作為,防止庸碌之輩竊居高位——這就是一個擴大了的禦史台。就算僅僅是士紳組成議會,只要能保證議會不被打擊報復,還怕一縣之士紳,個個良心喪盡嗎?即便某處壞人居多,好人也可以向上一級議會和官府申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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