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宮聲(115)_府天

一一五

　　契丹人！

　　三個字猶如重錘一般敲擊在眾人心頭，而魯豫非更是險些一個站立不穩。不管這件事是否已經完全查清楚，在這種時候傳出這樣的傳言，後果無疑是毀滅性的。望著徐瑩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他忽然生出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惱怒。

　　這樣大的事情，為什麼要決之於婦人之手？

　　但是，理智還是讓他最終平靜了下來。緩緩落座之後，他閉目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倏地睜開了眼睛：「太皇太后先前已經任命方明達為北疆行軍總管，由他接任鎮北軍都統。現在既然告急文書都是臨近州縣發來的，不見有鎮北軍的正式公文，那麼，至少鎮北軍動向是確實值得懷疑的。」

　　頃刻之間做出這樣的判斷，這讓陳誠安和徐肅元為之嘆服。但是，局勢的漸漸明朗卻讓他們更加憂心忡忡。倘若用來防範契丹的鎮北軍真的被契丹人所控制，那麼，與其說這是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不如說這是朝廷最大的危機！

　　第三十四章天機難掩

　　「王爺！」

　　看到匆匆進門的賈越峰，李明澤露出了一絲笑容，微微擺了擺手：「如果你是來告訴我北疆告急，那就不用說了，我不至於連這麼重大的消息都不知道！」

　　賈越峰頓時露出了疑惑，滿臉不解地在李明澤下首的位置坐下，他便試探著問道：「王爺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去想想辦法？如今外頭已經議論紛紛，更有士子準備聯名上書，勢頭已經鬧得很凶了。王爺常常說民心可用，眼下這種境況，正是王爺趁勢而起的大好機會。」

　　「機會？」

　　李明澤哂然一笑，然後聳聳肩站了起來，回想起自己千辛萬苦安設在北疆那個探子發回來的情報。和外面的流言相比，他知道得更加詳盡真實，包括鎮北軍當中各種各樣的異動以及消息，甚至是上下不合的情形，他統統都瞭解得一清二楚。

　　然而，知道又怎麼樣？他如今雖說是親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實權。那些大臣還可以在朝堂上慷慨陳詞說出自己的見解，可是他每次上朝只需要帶一雙耳朵，這張嘴根本就是擺設！他若是越雷池一步，崔夙興許會置之一笑，但他其人絕對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大好機會。

　　「這種時候，你認為我振臂一呼就能應者雲集？那你也未必太小看朝堂上那些人了！我敢擔保，只要我有一絲一毫的異動，指不定哪天就被安個罪名抄家了！即使朝廷真需要我出力，我且問你，我沒有一兵一卒在手，能夠做什麼？」

　　「這……」

　　在李明澤猶如疾風驟雨一般的質問下，賈越峰的滿腔興頭終於如冰雪一般消融無蹤。他使勁地絞動著自己的手指，忍不住想到自己在太常寺閑得發慌的日子。與無所事事相比，可不是性命更重要？然而，當初他花費了那麼大代價，並不是只為了過安穩日子的！

　　「可是王爺，如今新帝登基，長公主輔政，可以說朝局至今未穩，北疆的動亂正是最好的機會。如果錯過時機，一旦天下太平，長公主真正大權在握，而皇上又一天天年長，那麼將來情勢如何就很難說了。王爺不是庸才，何不設法請纓去北疆？」

　　李明澤的臉色倏然陰沉了下來。賈越峰能夠想到的事，他當然同樣能夠想到，但是，說來容易做來難，朝廷憑什麼答應他這種請求？別人是會將他的自動請纓當作玩笑，還是乾脆認定為居心叵測？他在鎮北軍中是曾經設了幾個釘子，但關鍵時刻能否鎮得住大局，憑的並不僅僅是個人的能力和氣量，還有真正的實力！而對於他而言，掌握在手裡的實力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崔夙不想要權，太后卻將大權交到了她手上；而他李明澤想要權，太后卻硬是不肯給。每逢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會反反復複地思考一個問題：為何太后寧可立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兒，卻不考慮他們這些已經成年的皇孫？難道就因為他的父親曾經是廢帝，曾經做過大逆不道的事，他就不再是太后的親孫子了麼？

　　「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總而言之，你在我身上花了大代價，我是不會忘記的。」他轉身走到賈越峰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了片刻，忽然笑道，「我曾經說過會讓你在富貴之外更享受榮華，就絕不會忘了自己的承諾。這些天京兆府和侍衛親軍司必定會嚴加排查，你最好少出門，免得引火燒身，明白麼？」

　　賈越峰連忙點頭，想想自己此來也沒有什麼更要緊的事，便順勢起身告辭。出門上了自己的馬車，他方才擦了擦額頭，見帕子上頭滿是一片汗津津的油膩，頓時歎了一口氣。人說富貴險中求，真真是如此。萬貫家財固然難得，可是，為自己謀一個地位就更難了。他橫豎已經豁出去了，後果如何不是他一個人能夠預料的。

　　空空蕩蕩的廳堂中，李明澤怔怔地站在那裡，忽然發出一陣笑聲。如果他沒有野心，如果他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王爺，那麼，太后當初會不會肯將崔夙下嫁給他？

　　只可惜，這個世上沒有如果。他終究不是劉宇軒，他的眼中除了崔夙，還有更加遠大的東西。前者他已經夠不上了，那麼後者他就絕對不能放棄。也許，有一天他能夠憑藉後者，成功地將前者重新奪回來。

　　「王爺！」

　　聽到這個怯生生的聲音，李明澤本能地感到一陣厭惡，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維持住了那張刻板的臉。轉身看著那個綺年玉貌的身影，他的眼前忽然一陣朦朧，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笑容。幾乎是本能地，他的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迸出一個微不可聞的名字。

　　「夙兒……」

　　門口的劉芮沒有聽清楚李明澤的聲音，誤以為他是在叫自己，頓時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笑容，隨手將手中的託盤擱在旁邊桌子上，盈盈施禮道：「王爺早上就沒用過什麼東西，這些糕點都是妾身自己做的……」

　　「好了好了！」李明澤的失神沒有維持多久。他望瞭望桌上熱氣騰騰的兩盤糕點，心中愈發不耐煩，口氣便冷淡了下來：「你回去歇著吧，這種事情以後不用親自動手。王府那麼大，你要是閑了也可以帶著侍女出去逛逛。」

　　劉芮先是感到一陣委屈，待聽到最後不由得又驚又喜，連忙屈膝謝過，匆匆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李明澤眼中的那絲冷意。

　　世界上終究只有一個崔夙。即使她有一雙酷似崔夙的眼睛，依舊代替不了他心目中的那個人！

　　李明澤再次瞥了一眼那盤糕點，忽然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廳堂。他早就選擇過了，早就沒有了後悔的餘地。雖說不能做些什麼，但是，外頭那些士子卻可以利用一下。再不濟，他也能從中找到幾個可用的人。

　　宣政殿的議事大約持續了一個時辰，儘管最後仍然沒有達成真正的一致，但無論是魯豫非、陳誠安還是徐肅元，都同意派人急赴北疆，從側面打探鎮北軍上下的情況。至於崔夙提出將萬居飛之子加以提拔的建議，三人沒有任何猶豫便點頭認可了。

　　雖說這和以往的規矩不合，但是在如今的情形下，與其考慮什麼成例，不如考慮萬一鎮北軍有變的後果。而在征得了他們的同意之後，崔夙立刻對旁邊的田菁點了點頭——現如今她是權掌兵部的第一人，既然魯豫非等人不反對，她自然能夠馬上簽發升遷令。

　　不管怎麼說，萬居飛在鎮北軍中當了將近十年的都統，只要他的威望仍在，那麼，這樣一道命令遠遠比朝廷派軍隊更有效。畢竟，如今的北疆禁不住半點閃失。

　　等到魯豫非等人退去，一直站在崔夙旁邊默不作聲的陳申終於開口說話了：「長公主，先是萬居飛戰死，再是契丹大兵壓境，然後又傳出鎮北軍副都統秦穆不穩的消息……這些是不是太巧合了一些？臣以為，若是不能查清此事背後的隱情，即使此次戰禍能夠消弭，之後也還會有反復。而且，臣很懷疑新任北疆行軍總管方明達如今是否能夠掌握大權。」

　　方明達調任北疆沒有任何效果，這一點似乎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否則這個時候，他不可能沒有一丁點消息傳來。畢竟，在根深蒂固的鎮北軍中忽然插入一個最高統帥，下級軍士只要有人稍稍挑唆，全軍就可能難以接受新的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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