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夙夜宮聲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他只是叫了一聲,淩亞便不耐煩地道:「我早就說過,你本事都學成了,不必再來了。帶著你的同伴趕緊走,我不想見外人!」

  淩亞一出場,崔夙就看到他的拐杖和那條有些僵直的腿,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太皇太后諱莫如深的那些往事。待聽得淩亞下逐客令,她不敢再浪費時間,連忙上前道:「淩前輩,鐵方已經轉達過您想見太皇太后的意思。只不過太皇太后如今身體虛弱再加上行動不便,所以我……」

  話音剛落,她只覺得兩道犀利如刀的目光落在了臉上,整個人似乎被一股寒氣鎖定了,根本動彈不得,一時間心頭大駭。好在這一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消一會兒,她就重新恢復了自由。

  「你是鎮國平安長公主?想不到當日那個繈褓中的嬰兒,如今已經這麼大了!」

  淩亞臉色怔忡地打量了崔夙半晌,忽然歎息了一聲,喃喃自語道:「本來想告訴她的,誰知道來的竟然是……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

  一直以來,崔夙對於自己的身世都耿耿於懷。除了太后透露過的一星半點之外,從來沒有人提到半個字。此時此刻,聽到淩亞竟然提及繈褓中的她,她頓時眼睛大亮,恨不得立刻問個清楚。

  「也罷,既然你親自來了,也和太皇太后親自來差不多。你們都進來吧!」淩亞淡淡吩咐了一句便轉身進屋。見此情形,崔夙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倒是劉宇軒和淩鐵方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立刻緊隨其後。

  和木屋簡陋的外觀一樣,屋內的陳設也顯得簡簡單單,就連椅子也只有兩把。因此,在崔夙和淩亞坐下之後,淩鐵方和劉宇軒就只能一邊一個站著。淩鐵方是滿不在乎,而劉宇軒則把耳朵豎了起來。他深知淩亞往日有多麼沉默寡言,所以對今天這樣的破例著實滿腹期待。

  「淩前輩……」

  對於這個稱呼,淩亞微微皺了皺眉頭,隨後便打斷了崔夙的話頭:「你如今是長公主,不用叫我什麼前輩,直呼其名也沒有關係。皇家人不和草民敘輩分,否則若是按照我和你母親當日的交情,我的輩分至少長你兩輩。算了,這些都不說了。我只問你,太皇太后如今究竟怎麼樣了?」

  冷不丁聽見一聲輩分,崔夙頓時有些茫然。太皇太后如今已經六十有四,而眼前的淩亞雖然兩鬢蒼蒼,但不管怎麼看似乎都不過五十出頭,又怎麼可能比她輩分長兩輩?饒是如此,她卻不想在人面前留下一個倨傲的印象,再加上聽到對方是問太皇太后的情形,因此躊躇片刻便略略欠了欠身。

  「太皇太后如今的身子比不得從前了,儘管有太醫竭力照料,仍舊是時昏時醒,一天中能夠真正見人說話的時候不超過兩三個時辰。」若是面對別人,崔夙一定會含糊其辭,但此時她卻決定和盤托出,「太皇太后如今只是勉力支撐著,畢竟內外有異心的人實在太多,我年紀輕資歷淺,鎮不住那麼多人。」

  「年輕……誰都有年輕的那一天!」

  淩亞感慨地搖了搖頭,隨即從座位上站起來,起身走到一個粗糙的木櫃子前。只見那個櫃子大約四尺來高,兩邊各有六個抽屜。他抽出左手第二個抽屜,隨手從旁邊拿出一根木棍輕輕一頂,下頭的木板便立刻彈了上來。

  崔夙坐著看不見,劉宇軒卻一下子瞥了個分明——那裡頭赫然是一個扁平的木匣子,看上去灰沉沉的,似乎有些年頭了。

  拿著那個木匣子,淩亞回到了座位,臉上露出了一絲悵惘之色。摩挲著那木質的紋理,他沒有說一句話,許久才打開了匣子。裡頭的東西出乎意料地簡單,除了一方紅色的絲帕之外,便是一對玉鐲,此外別無他物。

  「當年你娘遠嫁突厥的時候,我雖然腿腳不便,但因為你娘堅持,太皇太后允准,所以送了她一程。這紅色的帕子,就是你娘當日所用的喜帕。」

  喜帕?崔夙聞言渾身大震,幾乎立刻站了起來,本能地朝那匣子伸出了手。而就在這個時候,淩亞冷不丁合上了匣子,兩眼射出了重重寒光。

  「這樁婚事你娘原本是不情願的,因為她那時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再說那突厥大汗乃是恃強逼婚,根本不是什麼良配。」想到當年突厥使者的惡劣嘴臉,他猛地重重冷哼了一聲,臉上寫滿了深深的憤怒,「那時英宗皇帝已經時日不多,卻也不想讓愛女遠嫁,所以和太皇太后一商量便一口回絕,寧可一戰。誰知一開始寧死不嫁的你娘突然改變了主意,親自上朝承諾遠嫁突厥。」

  一句話讓崔夙驚呆了過去,就連呼吸也幾乎停止了。這怎麼可能,她的娘親怎麼可能願意嫁到異邦,以公主之尊去嫁給一個異族的粗鄙男人!更何況那個男人還是曾經在北疆燒殺搶掠的罪魁禍首!

  「我因為當初救了英宗皇帝一條性命,因此雖然殘疾,也得以一直在宮廷中出入無忌。你母親小的時候,不像別人那樣害怕我的瘸腿,還一直暗地裡帶東西給我,戲稱我為瘸腿叔叔。所以我聽說這件事便立刻找上了她,這才知道,她那第一位駙馬的死,根本就是別有隱情。」

  說到這裡,他稍稍頓了一頓,然後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你也不是那位崔駙馬的女兒!」

  即使已經竭力告誡自己要鎮定再鎮定,但是,一股頭暈目眩的感覺還是在一瞬間籠罩了上來,幾乎讓崔夙感到窒息。如果真如淩亞所說,那麼,太皇太后和其他人對她父親的諱莫如深就可以解釋了。難不成,她竟是娘親和其他男人苟合所生?

  「那位崔駙馬是博陵崔氏的旁支出身,之所以能夠娶到你娘,還是因為他爹乃是英宗皇帝曾經重用過的宰相。太皇太后昔日對這個女婿也是極其滿意的,誰知你娘早就另有心儀的人,為此不得不去苦求父母。若那個人是別人也就算了,偏偏他是魏國公陳誠安的堂侄,一向有品行不端的風評,所以太皇太后自然不准。只是誰都沒有想到,那位眾人眼中一表人才品行頗佳的崔駙馬竟是不好女色,只好男風!」

  聽到這裡,崔夙不禁感到一陣反胃,饒是她再怎麼裝成不在乎,可那畢竟是她的母親,還有她名義上的父親!這許許多多的齷齪事一下子倒出來,就仿佛那幅富麗堂皇的牡丹圖上一下子出現了許許多多老鼠屎,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後來崔相死了,無論是英宗皇帝還是太皇太后,都無法忍受你娘繼續這樣下去,自然少不了下旨和離。崔駙馬求之不得,立刻就答應了。無巧不成書,就在旨意下達前一日,公主府突然大火,崔駙馬和他那個相好同時葬身火海,府中燒死婢僕無數。只有你娘因為身在魏國府而逃過一劫。這之後自然是老一套的舊情複燃,你娘也因此懷上了你,所以在突厥求婚時,你娘已經有了數月的身孕,對外也只能宣稱是駙馬的遺腹子。」

  「你娘遠嫁途中分娩,結果難產身死。你那生父將你奪走養在民家,自己卻無影無蹤再無下落,直到太皇太后將你接回宮中。至此這之後就是你知道的一些事了。」

  說到這裡,淩亞忽然深深歎了一口氣,緊接著詞鋒一轉道:「據我這些天查探下來的消息,那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都是可以串在一起的,而那只隱隱約約在後面操控一切的手,很可能就是你那位久未露面的生父!」

  來的時候滿腹期待,回去的時候卻是渾身冰冷。坐在馬上,崔夙只覺得迎面刮來的風就像是裹挾了刀子似的,不僅把臉刺得生疼,更把心劃得四分五裂。父母一輩的事情固然可以當作已經過去了,可是,倘若以前和現在遇到的那些麻煩都和她那位從未謀面的父親有關,那麼,她又算是怎麼回事?

  「夙兒,夙兒!」

  劉宇軒終於感到崔夙的情形有些不對頭,策馬平排之後連連叫了幾聲。見崔夙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死死揪住韁繩不放,他不禁更加急躁。眼見前頭就要拐彎,他一咬牙騰空過去,穩穩落在了崔夙身後,然後猛地勒住了韁繩。

  一聲響亮的馬嘶之後,崔夙終於緩過神來,這才發覺身後多了一個人。頸後傳來的呼吸很平穩,她漸漸感到那種躁動不安的情緒也有所好轉。但是,那股沉甸甸的感覺卻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劉大哥,你說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麼?」

  對於這個問題,劉宇軒實在沒辦法回答。以他對淩亞的瞭解來看,對方無論如何也沒有必要撒謊,而且還是這種關係重大的彌天大謊。而如果是真的,那麼就意味著,崔夙面對的除了朝內外的壓力,很可能還有她的親生父親。這實在是太滑稽可笑了!

  最重要的是,既然晉國長公主早就死了,那麼,那個人弄出這麼多事情,究竟是想要幹什麼?

  「夙兒,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沒必要放在心上。」他定定神,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夙兒你一直都是太皇太后帶大的。即使當年在民間的時候,與其說是你那父親照顧的你,還不如說是那對養父母盡的心。如果他當年真的在乎你,又怎麼會把你隨便交托給別人?不要去想,這種事情不是你想就能想通的!」

  「可是,既然知道了,我又怎麼可能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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